白秀一下船,络腮胡子也跟着下来了,岸上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早已候在那里。
两人走到一边小声说着话,不一会儿,络腮胡子走过来跟白秀说明了情况:“白先生,这位是慧山别苑的老管家,你先在他那里住几天,我去送郑先生。”
白秀感谢一番后目送对方离去,他没有问郑如意要去哪儿,也没有问他们会不会回来,因为他已经有自己的打算,问了又能如何。
“白先生,我们也走吧。”眼见游艇越行越远,老人赶忙招呼他。
“叫我白秀就好,老先生怎么称呼?”
“行。”老人十分和蔼地笑了笑,“老头子姓向,你就叫我向伯吧。”
白秀点点头,和向伯上了旁边一辆车子。
司机是个十八九岁大的年轻人,他和向伯一路上都用方言在聊天,看他对老人既亲昵又恭敬的态度,估计是向伯的孙辈。
年轻人开着车子出了码头,一路向北,最后出了城区,在一个镇子前停了下来。
当然,称其为镇子其实并不准确,这是一片别墅区,或大、或小,或仿古、或时尚,上百座小楼点缀在一座清山的山脚、山腰处,规模着实不小。
一条雕花琉璃围墙朝入口岗亭两头无限延伸,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将众多别墅拥入怀中,当真壮观万分。
一进小区,年轻人驾车直奔山顶,白秀这才注意到在那翠微晕染的深处似乎还藏着什么建筑,渐渐地它的身形终于露了出来,原来是一座幽美绝伦的仿古园林。
当然,如果只是一座园林,并不值得白秀惊奇,它最惹人注目的是将整个园林笼罩其中的那一片嫣然云彩,几乎让他以为自己来到了什么仙境。
对,这个园林没有种其他树木花草,只有延绵无边的、正旺盛绽放的粉色李花。
粉色李花寻常难见,更奇的是眼下已近暮秋,这李花却开得如此繁盛。
或是看出了他神色中的惊讶,向伯抚须一笑:“小小姐十分喜爱‘绯云李花’,少夫人特意托人从别处移植了一些过来,若是开败了,就从那里再运一批,所以一直开得这么好。”
“对了。”他想起了什么,歉意开口,“小小姐下午要过来看看,她不喜外人进别苑,就委屈你暂时住在我那游云苑了。”
白秀摇摇头:“是我麻烦您了。”
年轻人送他们到一边侧门自己去泊车,向伯领着白秀进了一个小院子。
这里也种满了绯云李花,一阵微风吹过,粉色花瓣如一阵雨飘摇而下,果真是落英缤纷、美不胜收。
穿过院子就是向伯所说的游云苑了,里面布局非常简单,前、左、右各有一排房屋。
向伯引他去客厅坐,他们刚进门,一边房间跑出来一个小女孩,见了白秀她也不认生,一双大眼睛滴溜溜地打量着他。
“这是我家囡囡,叫做云生。”向伯笑道,“来,云生,这是你白叔叔,快叫人。”
“为什么是白叔叔,不是白哥哥,我也不小了呀?”
向云生看着白秀,咯咯一阵笑,等白秀也循声看来,她却忙躲到向伯身后。
向伯不禁感慨:“她爹妈木里木头,怎么就生了这么个机灵鬼!”
白秀空手过来本就有些不好意思,想了想将手上一根簇新的手链褪下递给她。
这手链是他们还未去龙影前江陵送给他的谢礼,说是从太清观主张光尘那儿得来的,手链里头包着开过光的符咒能够辟邪除煞,他把它送给这孩子倒也适合。
向伯看出了它的非同寻常,正要婉拒,不料向云生想也不想就接了过来,她将它捧在手心,脆生生唤道:“谢谢白哥哥。”
“这孩子……”向伯连连叹气。
白秀笑道:“来得匆忙,也没有备什么礼物,就让这护身手链保佑云生健健康康长大。”
这时年轻人也走了进来,向伯笑眯眯地朝他示意:“月生啊,带客人去客房休息吧,比起和我这个老头子聊,你们年轻人之间话总多些。”
白秀又跟着向月生去了厢房,等对方告辞,他方打量起这房间的布置。
房内装修古朴,被褥桌椅一应俱全,很是整洁舒适,床边的小几上放着一鼎香炉,袅袅轻烟飘荡而起,很快消散不见。
与此同时,一股淡淡的香味漾来,似檀香又似花香,倒不难闻。
一夜无眠,他疲惫不已,也顾不得吃早饭,洗漱一番直接上床休息,但大家都知道人累过头了反而会睡不着,辗转几圈他总算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一声清脆的木鱼声乍然在他耳边敲响,将他瞬间惊醒过来。
他翻身坐起,下意识去摸破魔之刃,下一秒却怔住了,眼前哪还有什么房间,他竟躺在一株高大的绯云李树下。
“我又做梦了吗?”清晰的木鱼声从不远处传来,他心中一动,站起身缓缓朝那边走去,绕过一片李树林,一座小小的庙宇出现在他视线里。
“这慧山别苑中还有一座寺?”白秀已经怀疑自己是不是真地身处现实,正要过去查看,木鱼声戛然而止,紧接着一阵絮语从宝殿中隐隐约约地传出。
“今年是你离开的第十年,这经文我便每天念上十遍,希望你在另外一个世界平安顺遂,莫要像这边一样苦了。”
年轻女声话语一顿,似对身边的人说起了话,“消息打听得怎么样了?”
一个低沉的男声回答:“虽然那位这次灰溜溜地回来,却也不是没有收获,似乎掌握了扳倒他的关键证据。”
女子一声冷笑:“再好不过,我等这一天可是等了很久。”
男声似乎有些犹豫:“对于那位我们也不得不防啊,他的野心可不小。”
“优柔寡断,难成气候。”女子讥诮道,“如果他真能杀了白秀,拿到劫生鼎碎片,我倒要对他另眼相看了……哼,一时心软最后吃亏的还不是自己。”
听到这里白秀总算明白过来,他们说的“那位”就是江陵,而另外那个“他”是……方纯钧?!
那也太奇怪了,这女子到底是什么人,她与方纯钧的仇怨竟如此之深?
不对,还是不对。
白秀暗自摇头,他不是在做梦吗,难道和鸿渊岛时的情况一样,他的魂魄自行离体了?这么说来,他现在听到的都是此时此刻真实发生的?
的确,他之前魂魄离体是因为伤势颇重,眼下是三尸之犀发挥作用的关键时刻,会出现这样的情况也在情理之中。
不过他想到了另外一种可能:“莫非那烟有问题?”
新的疑问接踵而来,向伯想害他是他们自己的主意,还是出于郑如意的授意?如果是前者,那是不是意味着郑如意也正处于危险之中?
白秀心中一沉,只是眼下由不得他乱来,而他也很想知道这幕后之人让他魂魄离体到底有何企图。
两人的议论声渐渐小了下去,他们的脚步声倒是由远而近地往这边来了。
白秀连忙躲到暗处,很快一男一女出现在不远处,那女子二十七八岁的样子,身材高挑,瓜子脸,柳眉如月、凤目如水,一颦一笑端的风情万种。
几分熟悉感自白秀心底油然而生,旋即他反应过来,她与江陵似有几分相像,莫不也是江家人?
联想到她的年纪,一个名字渐渐浮现在他脑海里,想必她就是江陵的表姐——江姹。
另外的男人个子并不高,但一件斗篷从头披到脚,衬得他越发神秘,白秀完全看不清他的模样。
刚走进院子,两人又停了下来,江姹仰头看着那株株嫣然,俨然想起了什么人,喃喃道:“她怎么就那么喜欢看雪,这李花不是更美么?”
男人沉默了一会儿,问她:“江小姐又为什么那么讨厌冬天,要让这春花一年四季开满慧山别苑?”
江姹轻轻一笑,神色落寞无比:“因为它夺走了我重要的人,她就死在一个冬天。”
男人叹了口气:“江小姐,你也知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牵挂越多,顾虑就越多,放得下才拿得起。”
“哼。”江姹冷声道,“别以为是他让你来的,我就得听你的,我的事还轮不到你管。”
她转身就走,男人低笑了几声,缓步跟上。
白秀心中的疑问越来越多,其他暂且不提,他不明白为什么有人想让他听到江姹他们的对话,难不成这简单几句话之中还有别的深意?
沉思间,他也跟着他们出了院子,然而走着走着,两人居然没了踪影,他眼前只有一片粉色绵延不见尽头——他不仅跟丢了,还迷了路。
又走了好一会儿,周围的景象丝毫没有改变,这绯云李花林就像一个天然的迷阵,将他死死地困在了这里。
最后没有办法,他左右一打量翻身攀上了院墙,想碰碰运气看看能不能找到回去的路。
“啦啦啦——”
轻声哼唱的童谣蓦地在他脚下响起,白秀本能地往下一看,墙根下竟蹲了一个人。
“啦啦啦——”
诡异的歌声再次飘了上来,那个人也抬起头朝他一笑,她眼珠上翻,大大的眼睛中全是眼白。
等看清对方的模样,白秀心中那份惊疑远远超过了恐惧,他连忙跳下院墙抱起她,沉声唤道:“云生,快醒醒!”
没错,这躲在绯云李花林深处唱歌的人正是向伯的小孙女向云生,而她似乎中了什么邪祟。
果然他一抱,她拼命挣扎起来,好似有些怕他,他知道她怕的不是自己,而是破魔之刃……
他怔了怔。
对啊,他身处离魂状态,身边哪有什么破魔之刃,那么她到底在怕什么?
他习惯性地将往目光一扫,身形忽地一僵——就在眼睛的余光中,他好像看到了一个黑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