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头切回姚地的姜家小院儿。
天边外,一群儿卜雁结成人字形,悠哉悠哉地飞过。
姜捷辰此刻正望着天,一只,两只,数着雁,不是他想这么做,而是情势所逼,他只好这么做,不然他实在是没事做了……二十七只,好家伙,给他数完了,接下来干点什么好呢……姜捷辰斜下着目光瞥了眼正半卧在木轮椅上的施慕,只看得到她的后脑勺,而他自个儿则像个木桩子似的杵在轮椅后面,扶着轮椅的后扶手,确保轮椅不会胡乱滚动。
苍天啊,大地啊,这可不是他自个儿非得这么多此一举,实在是姜青给他安排的好差事,明明是姜青说趁着晴,便将这病姑娘腾出来晒晒太阳,可没过多久就以准备午饭为由,做了甩手掌柜,将这桩陪姑娘聊天扯淡的美事抛给了他。
其实说起来吧,这倒不是什么为难事,姜捷辰也不是没见过姑娘的毛小子,若说是两性意识些才抽芽的几年前,似是而非的年纪,最为敏感,最是害怕与异性亲近,确是哪怕只要走近几分都要不好意思。可姜捷辰已是走过了那段过分拘礼的稚嫩期,自然明白这大方而不逾矩的男女相处之道。只是他寻思着依她这清淡的气劲,怕是个不喜多话的主,估计不使些无赖,八成会把这天给聊死。
眼下就是姜捷辰预想的情景应验了,一个自得其乐地晒太阳,一个百无聊赖地数雁子,只因为两个人实在是无话可聊了。姜捷辰每挑起话头,施慕都会接,然而却也只是会接话头,甭指望她有心去续上它。就题论题,就事论事,不会说开,也不会不理,气氛倒也和谐,只是不热闹。
譬如说,姜捷辰先才看她望着天,便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只见天上一道细白的划痕,远远地向天边延伸而去,好像是什么东西自云层间超高速划行所遗留下来的痕迹。
“你说那是什么东西留下的?”姜捷辰打量了下天上那道长口子,出声道。
这时正常的漂亮女孩的反应理该是:“让我想想,我也不太肯定,可能是……”还要配上正常女孩的漂亮表情,最好好奇一点,再灿烂一点。接下来的一切就好说了,只需要两人扯天扯地,针对那东西究竟是啥,交流交流彼此的意见,你说东我说西的,把这天给聊下去,这才是正常的展开嘛。
可是施慕只是低下了仰着的头,原本抬起的眼皮似乎也因为无聊敛了敛,唇齿轻启,语气如常地道:“一只鸟。”
“一只鸟?”
“一只烧矿油的喷气鸟。”
“你怎么知道?”
“推出来的。”
“怎么个推法?”
“懒得讲。”
“……”
这话没法儿聊,姜捷辰只得过会儿再找个新话题。然而无论是再优秀的话题,却也只是在这两人手里坚持了几轮,便光荣阵亡了。任是姜捷辰如何搜肠刮肚,恁是将他这上下十七年的攒的烂话都尽给说尽了,也没能在施慕这里讨到什么好果子吃。
姜捷辰觉得自己今日算是栽了。施慕其实算不得冷漠,她接下了姜捷辰挑起的每一个话头,也会回应他的问题,免得他尴尬。你不会感觉到她是一堵墙,因为她是会回应的;可她又不会让人感到像个人。
就在姜捷辰又在脑子里玩命构思下一个新话题的时候,屋里传来姜青的吆呼声:“捷辰,可以把施姑娘推到屋子里面来了,饭菜马上就要好了。”姜捷辰登时得令,忙将施慕连着轮椅一齐推入门内,轮椅滚轮滚过低矮的门槛,一声沉闷的咕噜声,推至饭桌前面,背对着大门的一方,便停下了。
姜捷辰松开抓着轮椅后扶手的手,如同卸下重担,忙寻着另一方的木椅就坐下了。姜青这时正好端着最后一门菜上来,目睹了姜捷辰的此番表现,遂揶揄道:“你这样子,好像人家施姑娘是什么劳什子洪水猛兽似的,这可不行啊。”说完,他还看了眼施慕,只见这姑娘正盯着面前的碗筷,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
“好啦小丫头,收收心,该吃饭啦。”姜青边说着,边去拿饭勺为她盛饭,“该吃饭的时候就该吃饭,像你这么大的小姑娘啊,就该多吃点东西。”趁着施慕还是愣愣的时候,姜青又伸出手揉了揉她的头发。
“这么漂亮的头发,不吃多点,可是养不起的哦。”这一下轮到姜捷辰傻眼了。他一直都知道姜青的温柔,这么多年来生活在青哥的羽庇之下,他和姜婳切身地感受过这个男人的温柔。可他这份温柔和严厉总是并具的,他从不给兄妹俩无缘无故的糖,永远都是一个巴掌一个甜枣。
可姜青对这个来历不明的施姑娘的态度分明是打心眼里的柔和。他的动作,他的语气,无一丝别扭气,可就是这份自然,更加惊心。姜捷辰在旁看着,简直觉得施慕莫不是姜青流落在外的私生女。
木屋外有燕子在叽叽喳喳,声音很是亲昵。
食饱之后,姜捷辰一放下碗筷,姜青便出声道:“捷辰,这个时候了,上路的东西都收拾好了没有?”
“上路?哦哦哦,还没呢。”
“去收拾吧。”姜青即道,“切要记得带上香纸和冥钱,去年你俩就只带了香木和烛条,这次可别再忘了。”
姜铭辰挠挠头,便按着姜青的嘱咐去做事了。一时饭桌旁只剩下两个人来,施慕就着碗中还余下的半碗饭继续慢悠悠地嚼着,又用筷子拣起几块滑嫩雪白的鳜鱼片,放到碗里准备食用。鱼片用青花的瓷碟子装着,天青底映着白雪色,煞是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