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
姜家的方木桌四面都坐了人,虽说这不是头一遭,却也是稀奇事。施慕填了背对大门的座位,四个方向便总算是坐满了。大门敞开着,仍有余晖渗透进来。
姜青一向小心对付着姜捷辰兄妹俩的饮食,毕竟孩子长身体的时期,吃的喝的可马虎不得。现今儿由于多了施慕这个伤患的缘故,更是讲究了。姜附片羊肉汤,枣杏焖乌鸡,素炒菠菜,寻日里的白米粥也教党参红枣粥给换了去,尽是些补血祛寒的食膳。
荤素汤齐备了,色泽和谐,香气诱人。饭桌上几人的态况却并不搭调。这厢施慕还在舀着粥,一勺勺地往嘴里送,那厢姜婳却正用筷子截住了姜捷辰将要夹起来的鸡块,斗得兴致勃勃。
偶尔,施慕会抬起垂着的眼皮,看一看战况,又似是不感兴趣一般,只看上一眼就重又垂下眼皮,目光再次又落在了她手里端着的那碗粥上面。
姜青瞧着这迥然不同的气压,神情不由得玩味起来。用空碗盛了少许羊肉汤,抿了一口,摇摇头,他终是笑道:“你俩啊,可消停消停会儿吧,小心被施姑娘看了笑话去。”
“外人才看笑话,一家人哪有这一说呐。施姐姐才不是外人呢。”姜婳飞速地接过话道。方才姜捷辰走后,她与施慕聊东聊西,自然这姓名是互通过了。姜婳也就由小姐姐改口,唤她为施姐姐了。
“哟,转性啦?这还是我的老妹儿么?”说着,姜捷辰放开筷子绞着的鸡块,任姜婳将它夹了起来。姜捷辰清楚,自家妹妹可不是谁来了都是一家人的亲和的主儿,她这般维护施慕,一定有别的原因。
“本来就是嘛。”姜婳白了姜捷辰一眼,将斗争胜利得来的鸡块放入口中,边嚼着便眉飞色舞地说道,“方才我和施姐姐聊过了,我们的老爹老娘和施姐姐的母亲生前居然是好友呢,这次去姜地祭祖可算不止有咱俩了,施姐姐说既然来了,不妨去看看自己的娘亲经常提起的友人,也与我们同去呢。还有啊,我还听到了一些八卦嘞——别看青哥现在一副正经人的样子,听说他们当年一起偷鸡摸狗强抢民女来着……”
说着,她还朝姜青递过去一道暧昧的狗腿子眼神。
“等等。”叫停的是姜青,听了姜婳的话,此刻他正满头黑线,扶额道,“什么叫偷鸡摸狗强抢民女……”
“就是字面意思。”这次说话的是施慕,还是她独有的清淡的声线,说出来的话却是直白地气死人不偿命,“你们不就是干得这些破事吗。”说完,施慕还端着粥,从容地平视着姜青,那姿态似是在说与他听,“甭以为我不知道当年你也是和他们仨穿同一条裤衩的共犯。你说啥都没用。”
“尽是些陈谷子烂芝麻的事了。”姜捷辰见姜青吃瘪,很是想笑,却又觉得这样笑出来实在不很厚道,遂打圆场道,“谁小时候没几桩调皮捣蛋事呢,笑笑便罢了。”
“只是没想到我们还有这样的渊源。”停了停,姜捷辰继续道,只是这一次目光锁住了又重喝起粥来的施慕,“看来你昏倒在我家门口这事,也不一定是巧合。”
“你针对我。”施慕听出他话里有话,放下勺匙,语气自然道。
“又是这样。”姜捷辰似是被她的语气激到了,克制地将筷子往碗上一扣,语气凌厉了几分,“你看看你,施姑娘。寻常人假若被这般怀疑,不说恼怒,怎么说也应该有些儿不悦。可是你——”
“不过不是寻常人也没关系。如果我们并无牵连,你只是负伤意外来此,就算你是女装癖的帝族皇帝也没事,风刮得再大也刮不到我这姜家小院儿。可是你居然说我们的上一辈是知交,还要同我们一起去姜地祭拜先人,这就有待商榷了。”
“你希望如何?”施慕适时问道。
“捷辰。”还未待姜捷辰再续上话,姜青突兀地打断道,“这样可不是待客之道。施姑娘不会是别有用心之人。”
“怎样见得?”
“我信任施姑娘的父母,他们的孩子,不会是糟糕的人。”
“好。青哥信的人,我们也信。”姜捷辰肯定道。此刻夕阳已经快要没了,堂屋里很暗了,却因为这场对峙,无人顾得上去点灯。“这样的话,青哥是否能告知我,你如何确认施姑娘的身份?这些年你一直好生照顾着我们,自我们来此定居,你便未曾踏出石山境内,咱家中也不见有过什么客人,况且……昨夜我们救治施姑娘的时候,你还一反常态的冷漠,之后又如此亲近,我不明白你的态度。”
“信物。”姜青似是搞懂了这拗孩子的拗劲使哪了,舒了一口气,语气轻松地道,“你们半夜捡回来一个人,还带着大刀伤,自然是怕你们多管了闲事,沾得一身腥,为你们惹来祸事。可施姑娘一拿出信物,便表明她与你们一样,皆是我友人的孩子,我自是也像爱你们一样爱她。”
“天喽天喽,”姜婳这时插了嘴进来,“你且住口吧,青哥,我都要起鸡皮疙瘩了。不过辰哥哥,你还真是疑心病发作了,你过去没这病的呀,今儿个怎的有了?”说完,姜婳还朝姜捷辰眨眨眼,示意他别再拗下去了。
姜捷辰听了姜青的话,心中还是有些疙瘩,却也明白话说到这份上,已是不适合再拗下去了。
“我自认算个好人。”少顷,施慕放下粥碗道。
说着,她直接拨动轮椅向治疗房滑去,姜捷辰看着少女的举动,一时有些哑然。
“这样算是有人的情绪对吗?可以表现我受到怀疑的不悦,不满和愤懑。”行到治疗房门边的时候,施慕突然顿住了滑动的轮椅,说道,“可是太多时候,我懒得作出人的情绪。我认可你的怀疑的正确性,我觉得它在理,所以我生气不了。”
说完,她自治疗房的门外壁挂着的储物篮里俯身掏出一支点灯的长木棍,用火柴将一头烧了些火星子,再伸到厅堂的垂吊灯内,引燃了里面盛放的固体脂油,厅堂一时亮了起来。做完这一切,她便继续拨动轮椅,进入了治疗房。
治疗房昏暗暗的,施慕拣起床上的被子,窝在轮椅里,便闭上眼睛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