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我怎么知道他姓什么,”小赵长睫毛扑闪着,带着几分疑惑,“以前,我没注意过他——”
梁浩轩觉得,小赵所说的,倒是大实话,集市上人来人往的,又能记住多少个人呢?再说,就算是对一个人有一点印象,也不便于贸然去问“尊姓大名”啊。
猴哥淡淡一笑,接着这样说道:“这,这还不简单吗?”说着,对小赵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去问阿冒。
面对着小赵征询的目光,阿冒嘴角泛出一丝笑意:“他,他姓宋——”
“你,你怎么知道呢?”小赵的语气,依然带着一丝惊疑,“你和他,是老相识?”
阿冒依然带着几分得意的神情,缓缓说道:“其实,我跟他也不算很熟,不过,我倒是很肯定,他应该姓宋!你想想看,也不过一两个小时,他就留下十多块钱!不姓宋(送),还会姓什么呢?”
小赵恍然大悟,点了点头:“哦,姓宋(送),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梁浩轩暗自思忖道:阿冒这些人,尽管知识有限,对语言文字的感悟、理解、迁移、想象能力,倒是不容小觑啊!那位汉子,铩羽而归之余,还成了他们的谈资。不过,这也不能全怪阿冒,那家伙连“海底捞月”这样的招数都不懂,就利用赶圩的机会,“乘兴而来”了,结果自然是“败兴而归”了。
也就在这时,只听猴哥说道:“这位老兄是来赶圩的,这一下——”
“是啊,”阿冒接口道,“来赶圩的,怪不得会圩(输)——”说到得意处,不由得哈哈大笑起来。
梁浩轩心里,也是一阵好笑:不错,我们这一带方言中,“圩”跟“输”同音,就此饶舌一番,也不算太离谱。不过呢,如果不说“赶圩”,那又该怎样说呢?“赶集”?嗯,有这么一篇课文;当然,说“赶街”,更顺口些。从这个角度看,说话倒真是很重要的;其实,阿冒他们,的确是尽量避开“赶圩”这样的词语的。
“猴哥,”过了一会儿,阿冒这样说道,“再过半个小时,我们调菜去——”
没等猴哥回答,梁浩轩心里又是一乐:“买菜”就买菜吧,偏偏要说什么“调菜”!好像不这样说,就显示不出自己的高明来似的。当然,书上有“调兵遣将”这样的说法。哦,大概是这样吧,阿冒这些人,放眼集市之时,颇有一番豪情,好像那些肉啊菜啊,任由他们“调遣”。当然,今天比较顺利,这样说说,也未尝不可。
慢慢点上一支香烟后,再悠悠吐出了一小口烟雾,猴哥才这样说道:“哦,阿冒哥,调点什么菜呢?”
换上一种富贵中人的语气,阿冒懒洋洋地说道:“哦,先来半边烤鸭,一碟油炸花生米,炖点骨头汤——”说着,瞥了猴哥一眼,示意他接着“调菜”。
“嗯,再来一碟韭菜煎鸡蛋——”猴哥会意,这样接口道。
阿冒哈哈一笑:“韭(九)菜?韭菜炒鸡蛋,这都十个菜了,猴哥,够奢侈的了——”
猴哥淡淡一笑:“管它呢,有人送上门。哦,再来一瓶桂林三花酒——”
阿冒微笑道:“桂林三花,嗯,蛮好的。”
听着这两个大男人“口中调菜”,小赵笑意盈盈,恍如那些酒菜已来到了眼前的桌面上。
“小赵,”猴哥像是想起了什么,这样说道,“想吃什么,尽管开口。”
用欣慰、自豪、得意的目光,凝望了阿冒片刻后,小赵这样说道:“差不多了,就这样吧。”
看看菜谱已是定下来了,阿冒这样说道:“梁弟,今晚过来吃饭。”
“这?这——”梁浩轩的语气,有些迟疑。
“这餐饭,你是一定要吃的——”猴哥说道。
没等梁浩轩回答,小赵接着说道:“是啊,要不是你跟阿冒哥试下那一盘,以后的事情,还真不敢说——”
梁浩轩回想起来了,期初自己颇为用心,差不多要和阿冒打成平手了。这样一来,前来挑战的那家伙,轻易就认为,阿冒的水平,也不过如此!于是,他就更自信了;哦,应该是更“自以为是”了。这样想着,梁浩轩向阿冒望去。阿冒点了点头,这样说道:“像你这样的年纪,能下成这样,蛮不错了。”
看来,晚上的这一餐,倒是庆功宴了。于是,梁浩轩这样说道:“嗯,到时我过来看看。”
“嗯,既然定下来了,”小赵这样说道,“再歇一阵子,有什么事情,就先忙去。哦,晚上记得过来。”
看看这儿已是没什么事情了,梁浩轩就站起身来,这样说道:“那,你们慢坐先,我先回家一趟——”
“阿冒,”猴哥打趣道,“这么小气的,怎么不请梁弟吸上一支烟呢?”
阿冒递过一支烟,微笑着说道:“哦,梁弟,来一支——”
“阿冒,”小赵轻轻拍了一下阿冒那只递烟的手,轻声说道,“莫要教坏孩子去——”
既然小赵都这样说了,梁浩轩也就不便接过那支香烟了,于是,一声“慢坐”之后,他出门去了。
回到家里后,由于离挑水、做饭还颇有一段时间,梁浩轩就坐在书桌前,海阔天空一番:如今,猪肉也就一块多钱一斤,阿冒一下子多了十多块钱,说得上是大获全胜了。由此不难想象,阿冒和猴哥、小赵商量菜谱的时候,会那么兴高采烈。照他们所刻出的菜谱,几小时后的那个晚餐,也称得上是丰盛的了。哦,钱来得这么容易、又是这么快的,阿冒怎么还会想着去挥汗劳作呢?或许,有意无意之中,他忽视了这一点:这样的事情,其实是可遇不可求的。不是吗?即便那汉子卷土重来,功夫也不会那么不济了;更何况,鉴于此前的惨败,他极有可能要求阿冒让一马。在这种情况下,看在钱的份上,阿冒极有可能答应对方的条件。不难理解,这一下难度就会更大了。从这个角度看,人家的钱,的确没那么容易到手的。炒菜,吐烟圈,砍柴,打扑克,下象棋......阿冒的脑子,不至于输给别人吧?唉,如果他走的是正道,那该多好啊。从姓氏上看,他跟文天祥同宗;文天祥,对,就是那个南宋丞相,一代抗元英雄,写下《过零丁洋》的那一位:
辛苦遭逢起一经,干戈寥落四周星。
山河破碎风飘絮,身世浮沉雨打萍。
惶恐滩头说惶恐,零丁洋里叹零丁。
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
很多人不知道,文天祥其实还是一位象棋高手。当年,借着先手之利,他以一炮一马,面对黑方的单车单士,不仅足以守和,甚至还能够战而胜之。对于这样的一个残局,后人惊羡不已,甚至还把它印在棋盘上。当然,从现实生活的角度看,由于当时南宋政权早已式微,如此的积重难返,文天祥水平再高,面对着蒙古大军的汹汹气势,也已是回天乏术了。这样说吧,在人生、现实这盘棋上,文天祥或许说不上是最大的赢家。
在广义上,阿冒称得上是文天祥的后裔吗?从举止行为上看,真是有天壤之别啊。不过,能以一车一炮战胜那位挑战者,倒也不算完全愧对先祖。当然,那家伙也有点井底之蛙,连这样的定式都不知道,就出来挑战,未免有点不知天高地厚了。哦,看到阿冒能有这一手,小赵在想什么呢?她大概会这样想,现在也是不愁吃不愁穿的,那些太辛苦的劳动,就暂时搁一下吧。这样说来,好逸恶劳、得过且过,也是一些人的一大弱点了。哦,那木楼梯一带的那个故事,既不吉利,又煞风景,阿冒多半不会告诉她的。据说,听了这样的故事,容易做恶梦。这些天,阿冒和小赵,也说得上是风调雨顺吧?“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哦,阿冒和小赵会时常想起这句话吗?或许,也曾经想过,不过很快就抛在脑后了。把别人的忠告、忠言当耳边风,也不是从这一天才开始的。而且,这个夏日午后,如此的轻而易举,他们多半更是得意忘形了。看来,即便真有迷途知返,也不会是这一两天的事情。人,是不是太容易安于现状呢?“船上不急岸上干着急”,和“皇帝不急太监急”一样,是对局外人说的,意思是要他们不必多管闲事。其实,换个角度看,每个人的路,都是自己走出来的。如果当事人都不把自己的命运和前途放在心上,别人再怎么规劝,也是无济于事的。哦,有这样一个歇后语,“骑驴看唱本——走着瞧”,也不要怪别人:别人的话,可以说给你听,却不能代替你思考、生活啊!哦,这样说来,我倒有点像鲁迅笔下的“看客”了。当然,在不少情形下,对于别人的事情,多半也只能做一个看客。怎么说呢,阿冒和小赵,年纪加起来,也快五十了吧,有些生活上的道理,他们尚不至于......“嗯,时间也差不多了,”想到这儿,梁浩轩这样说道,“先看一下几首古诗;然后呢,再去忙傍晚的家务事——”说着,他翻开桌面上的一本语文课本。
这一次,他侧重要背个滚瓜烂熟的,是唐代诗人王维的一首诗:
独在异乡为异客,每逢佳节倍思亲。
遥知兄弟登高处,遍插茱萸少一人。
背诵得差不多的时候,他放下那课本,干活去了。
这天夜晚,按照事先的约定,他要到阿冒家走一趟。出了自家大门,沿着街面,他向阿冒家走去。来到阿冒家大门口外的街道上的时候,他没有急着步入那屋檐下,而是下意识地停了一下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