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涂磊出院回家。他开门进屋，望着客厅地面上的那几个红土脚印茫然若失。回想这两天所经历的事情，有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他清扫完了屋子，将被邪教徒弄乱的家具复原，然后一头钻进了书房。

他算是出自一个书香门第，从祖父开始就都是知识分子出身。这对于一个小山村里的家庭来说是非常不容易的事情。

他走进书房，审视着满屋子的书。因为地方不够，并不是所有的书都能放在书架上。不少是以打包的状态堆放在房间里。

他们家的藏书非常丰富。而且很大一部分都是非常老旧的古籍。据已故的奶奶讲，有些书的年龄可能比他的曾祖父还要大。涂磊未曾谋面的太爷爷把这些书当成珍宝，即使在战乱年代以及建国后一场又一场的风波和运动中都豁出命来保护它们。而他的父亲也很重视这些祖传的古书，用了一大间房间来收容它们。

涂磊不太愿意提起自己家的往事，也与他们家在那些风波中的遭遇有关。奶奶是个固执的人，曾经一遍又一遍向涂磊讲述她经历的遭遇。因为祖上的原因，他们家在建国初期被定性为富农和神汉，在屡次运动中没少受折腾。

所谓的神汉，就是用迷信活动招摇撞骗的人。也许是因为奶奶的影响，涂磊对神鬼之事颇为反感。

他从来不相信有什么怪力乱神的事情——直到这次遭遇为止。

幻玉那个神秘少女的出现，让他的认知出现了动摇。尽管他并不想承认这一点。

但是实际上，他已经开始着手调查幻玉所宣称的东西了。

首先他想知道的，就是幻玉所自称的“九尾”。

涂磊对“九尾”的认识仅停留在《山海经》上的记载和世俗的传闻。“九尾”也就是九尾狐，被认为是一种狐狸所化的妖怪，能变化成美女蛊惑人心。

妖怪，古代人类将遇到的使人感觉到不可思议的，超越常理之物的统称。但是涂磊认为那只是人类对不可理解之事的一种想象而已。

但是幻玉却自称为“神”。

涂磊想起了山洞里的壁画，壁画上那有着九条尾巴、亦正亦邪的野兽是不是就是指的幻玉呢？。

搜索互联网，能得到两种完全相左的答案。被当做妖怪、魅惑奸诈，毁灭一个朝代的灾厄；亦或是被当成神兽祥瑞，为王称帝，国家昌盛之兆。

简直和那些前后自相矛盾的壁画一模一样。但是这截然相反的答案却让涂磊感到更加困惑了。

但是，那毕竟是在涂家祖祠后面出现的东西，涂磊觉得自己也许能从这些老古董里找到什么答案。

书房很久没有打扫，到处都是厚厚的灰尘，墙角挂上了蜘蛛网，空气中有一股难闻的味道。涂磊大致看了一下，书架上的书没有什么值得参考的。那大部分都是父亲上大学时购置的。从人文地理、自然科学、工程学到建筑方面的书籍，应有尽有。涂磊开始试着拆开一些打包的古籍，找到了一些翻印于民国时期、充满霉味的古书。《山海经》的注释版当然也在其中，但还有一些涂磊没读过的《吕氏春秋》、《孝经》之类。

搬开一个油纸包捆扎的书堆时，涂磊好像看到一个黑乎乎的东西从视线边缘一闪而过。他吓了一跳，以为那是一只老鼠。但是追过去看时却什么也没发现。

“啊，自从学期开始后就没进过房间。要真是闹了老鼠就麻烦了。”

涂磊一边解开油纸包一边想，改天是不是应该去买些鼠笼回来。油纸包打开后，出现的是一些更为古老的书。因为是用篆书手写的抄本，涂磊一个字都不认识。

他大致翻了一下，里面记载的很多都是阴阳五行之类的东西。粗糙的配图画的也是八卦、星辰、符文。这些大概就是所谓“神汉”的范畴吧。涂磊撇了撇嘴，把它们重新包好放了回去。

这时，在书架的阴影里、他的视线边缘之处又有什么东西掠了过去。涂磊警觉起来，从书堆旁站了起来。

看大小可能不是老鼠。会是蟑螂之类的吗？蟑螂虽然不可怕，但是却很恶心。

夕阳开始西下，书房里的光线暗了下来。他转身去打开了点灯，打算等蟑螂再出来时就狠狠给它一鞋底。

然而他重新翻动书籍时，却没有再发现虫子和老鼠的踪迹。涂磊叹了口气，把注意力回到古籍上。搬开那些油纸包后，书堆下面出现了一个樟木箱。

那是一个非常精致而古旧的箱子。箱体上雕刻了精美的浮雕花纹，铜制的锁具虽然因为氧化而失去光泽，但是依旧牢牢保守着箱子里的秘密。

涂磊把它捧起来，轻轻摇了摇，里面似乎有着什么东西随之撞击箱壁。他看着那把古朴的铜锁。这是一种明清时代的老式锁具，用一种特殊的细长钥匙才能打开。涂磊对家里有没有这样的钥匙完全没有印象了。

涂磊试着扯了一下，铜锁纹丝不动。他想要是自己弄坏了这把比自己年龄还大的锁，搞不好会被老爸打死。涂磊像是放弃了似的，打算把箱子回归原位。

然而正当他弯下腰放箱子的时候，他突然听到了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那声音好像就在他耳边响起，仿佛是什么东西在他肩头爬行。

涂磊汗毛倒竖，他瞥了一眼左肩头，一团黑影正趴在他肩膀上。那一瞥之下，涂磊看到了黑影上挥舞的许多腿脚。

“这是什么鬼玩意！”

涂磊反射性地缩起肩膀，企图伸出右手拍落它。

“别动。”

女性的声音响起。是幻玉。那声音中却并无慌张和急切，但是涂磊却觉得那话语里似乎有着无法违背的命令。

他全身都动不了，只能从眼角的余光看到一只白皙的手腕伸过来，抓住了那个黑乎乎的东西。

“好了。”幻玉在他背后说道。涂磊这才解开了束缚，得以转过身来。

幻玉正笑眯眯地站着，她换了一身轻纱长裙，手里抓着那个东西，就好像是逮了一个大甲虫的小女孩。

涂磊壮了壮胆子，凑过去仔细看了看，发现那玩意大概有一只老鼠那么大小，在幻玉手里拼命挣扎着。它大致上有着甲虫的外形；全身虽然漆黑，却好像是半透明的，五脏六腑的纹理都隐约可见；体表长着短而密的刚毛，舞动着十几条腿和长长的口器，却看不到类似眼睛的器官。

“它是盲的哦。”仿佛是能看出涂磊心里所想似的，幻玉把手往前送了送，那东西立刻扬起针管一样的口器，朝着涂磊伸过来。

“哇！”涂磊吓得后退，一屁股跌坐在书堆上。在那怪物的口器伸过来的瞬间，他仿佛看到了口器中的尖牙利齿。这、这简直不能被称为地球上的生物！

“这是什么东西？”涂磊支撑着身体爬起来问道。

“是一种虫。”幻玉说道：“人类似乎对它有别的叫法。虽然类似蚊蚋，不过和你们认识中的不一样。它们以吸食生物的灵力为生。虽然没有眼睛，但是如你这般明灯一样的灵魂，很快就会聚集一堆了。”

涂磊环顾四周，阴影中有不少“东西”在蠢动着，这让他心里一阵阵发毛。

“被它们咬的话，大病一场怕是免不了的。体力差的人甚至还会送命。当然不是因为被它们杀死。而是生命力、免疫力之类的急剧下降导致各种病菌趁虚而入吧。我猜你从小到大应该没少遇到过这种虫。”

幻玉说着走到窗边，一甩手，那个小怪物就发出一声惨叫，划过一道弧线，消失在围墙外面。

“我……我长这么大可从没见过这种怪物！该不会是你带来的整蛊道具吧？”涂磊有些不相信。

“原本你们人类是看不到它们的。你能看见它，完全是因为和我结缘后被赋予了‘灵视’的能力。”

幻玉对于涂磊的怀疑并不生气，但是她的解释让涂磊根本听不懂。但是她那种一本正经的口气却能让人觉得她所言之物煞有其事。

不过在这之前……

“等一下！你是怎么进来我家的？难道你一直在跟踪我吗？”

涂磊总算逮到空当来发现这个“盲点”了。和上次在医院里一样，书房的们关着，幻玉又一次神出鬼没地出现在他身后。

“跟踪？”幻玉歪了歪头：“我可没那种闲工夫。上次就说了，你到哪儿我都能知道。至于怎么进来的，这是一种很简单的咒术，你想学的话，我可以教你。”

“这也是……某种设定吗？”涂磊擦了擦额头上流下的汗。

“这里倒是挺不错的。就是热了点。”幻玉无视了涂磊的吐槽，不知从哪拿出个小折扇，啪地一下打开，悠悠地扇着风，然后在房间里查看起来。西秦的七月正是盛夏，没有开空调的书房里的确非常闷热。

“喂！这可是我家啊！”涂磊对这个自来熟的少女感到吃惊，言下之意她这位不速之客至少应该收敛一点吧。

“我知道啊。这个家很不错，我打算住下来。”

少女摇着折扇，理所当然般地说道。她仰望着那些高大的书架，然后信手从上面取下一本。

“不行！”

暂时作为一家之主的涂磊断然拒绝了。

“绝对不行！”

他斩钉截铁的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