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我打算住下来。”翻着书本的少女如此宣言道。
“住下是指……借宿一晚吗？”
“不是借宿。我要住在这个家里。”
“那可不行！绝对不行！”涂磊坚决反对。
“哦？不行？”幻玉睁大了眼睛，露出了十分惊讶的表情。涂磊再一次目睹她那金色的眼眸，还是觉得那是如此地美丽。
但是！这是什么漫画小说里的情节？她以为我会像那些用下半身思考的渣男主角一样，对接下来的孤男寡女没羞没躁的同居生活有啥奇怪的期待吗？哼哼哼，期待个屁啊！作为一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谁会让她那套神鬼说辞给糊弄啊？
“那不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吗？当然不行。干嘛那么吃惊地看着我？”涂磊反问道。
“因为我还是第一次被人拒绝呢。从前人们都是以能将我请回府为荣耀的，可以写在史书上吹几辈子。”幻玉边说边踮起脚把手里的书塞了回去，然后回头说道：“特别是那些国王和皇帝。”
“你说的是谁？”涂磊擦着汗问。
“嗯……比如周穆王和孝武皇帝。”
“唔……”
这两个人都是历史上很有名的君王。不过以涂磊这个高中生的水平来说，也仅仅是从历史课本上知道他们而已。至于他们和九尾狐有什么瓜葛，他一点也不清楚。
没有调查研究就没有发言权。不过……
“吹牛的吧！怎么看你也就十八九岁的样子，怎么可能见过几千年前的人？”
“对于已经洞悉宇宙之理的我们来说，时光早就无法在肉体上留下痕迹了。嗯，或者说，因为灵魂的升格，我更接近于一种纯精神的存在。”
幻玉很认真地解说。但虽然说的是汉语，涂磊每个字都能听懂，合起来却就意味不明了。涂磊心想，也许自己被绕进去了。
“但是就算你认识皇帝，在这也要按基本法来。”
“失礼的家伙。忤逆神明是要遭报应的哦？”幻玉说道，但是语气里听不出有在生气。
“报应？什么样的报应？”涂磊一副不信邪的样子。
“真是好了伤疤忘了疼。昨晚的事情转眼就忘？”
涂磊想起了自己突然失去意识的事情。“果然是你捣的鬼吗？”他往后退了一步。
“虽然要惩治你是易如反掌的事情。但是我不喜欢以力量使人屈服，那样太霸道了。我喜欢讲道理。”
幻玉笑眯眯地转身走出书房。她还真把这儿当自己家了？涂磊这么想着追了出去，却发现她已经站在楼下的客厅中间了。
就算用跑的，也不太可能在这么短时间里到达楼下客厅，难道这女孩是用飞的吗？
他赶紧追下楼。幻玉正饶有兴致地审视着客厅里的家具。涂磊感到奇怪，他家客厅只是摆放了很普通的沙发和茶几而已，也不是什么昂贵的品牌。
“人为了安逸还真是不遗余力。”
她指着沙发笑着说道：“现在终于不用跽坐了吗？就算是我，也觉得那种礼仪坐姿实在是太累人了。”
“你难道没见过沙发吗？还有跽坐是啥？”涂磊感到很奇怪。
“那时候大家都坐在榻上。要并拢双腿，双膝跪着，坐在自己小腿上，可辛苦了。”幻玉拢了拢自己的裙子，慢慢在沙发上坐下来。沙发柔软又充满弹性的触感让她的脸上露出了些许惊讶的表情，随后她慢慢靠上靠背，尝试了一个更舒服的姿势。
“我喜欢这个。”她高兴地说道。
这也许是为了配合她的中二设定而做出的表演？但是那副神情又不太像，真是古怪的女孩。涂磊心想。
涂磊去冰箱里倒了两杯橙汁，将一杯放在幻玉面前的茶几上。“抱歉，家里很久没有住人，因此没准备茶叶。果汁可以吗？”
幻玉用双手捧起玻璃杯，仔细打量了一番，然后啜了一小口，头顶上那对毛茸茸的耳朵顿时抖动起来。
“若是富有诚意的招待，就算是清水一杯也无妨。以我之见，这冰镇的果汁比煮茶更可口。”
“你是离家出走吗？”涂磊在她对面的沙发上坐下，一边喝着果汁一边问。
“不。我来这片土地是被赋予了重要的使命。”幻玉自豪地回答。
“那你的家在哪里呢？”
“你想问的是——我之前都住哪里吧？”幻玉眨了眨眼睛。涂磊一琢磨，好像这么问也没错。可是为啥不说家在哪呢？
“之前嘛，一直在冥想冢里。嗯……就是那座陵墓啦。”
涂磊回想起那些他以为是幻觉的记忆，幻玉的确是突然出现在山洞里的。“你不是被邪教绑架的吗？”
幻玉打开折扇遮住了自己的嘴，话语中充满了笑意。“可笑，就凭那群乌合之众能奈我何？我怎么可能被他们挟持？”
“那么，你在山洞里做什么呢？”
幻玉摇着扇子的手停了下来，虽然只是一瞬间的停顿，但是涂磊看出她在这个问题上迟疑了一下。
“我……在那里冥想。”幻玉答道，语调和神情已经恢复了自然。
“冥想？”
既然对方在这里迟疑了一下，那就说明这可能出现突破口。涂磊打算紧追不放。
“思考一些事情。”幻玉低垂下眼帘，避开了涂磊的视线。“因为思考得太久，所以睡着了。以至于忘却了时间。然后就被那群无礼之徒给吵醒了。”
“……”
这不是涂磊想要的答案。因为这和他所期待的、整个事件的真相还相去甚远。幻玉、突然出现的黑色怪物、那些邪教徒的死，应该能有一个合理而科学的解释来说明这一切。
“脸上写满了不信。这样的话，即使问我，也无法得到你想要的答案哦。”
幻玉好像看穿了涂磊心里所想。涂磊只好换个问题。
“那么？为什么会选择要住进我家？”
幻玉“啪”得一声合上折扇，用它指着涂磊说道：“因为你是我的巫祝，是我挑选的地上的代行者。是理应全身心侍奉我的人。所以，将你的信仰、你的灵力、你的身心全部奉献给我吧！而你，将可以得到我的权能，执行我的意志，实现我的意愿。”
她用一种平静的口吻说出了这番令涂磊目瞪口呆的话语。幻玉这番宣言中似乎蕴藏着不可思议的力量，让他一时间难以置喙。这不是等于把我变成她的所属物了吗？涂磊在心里这样想着，拼命想着反驳的辞藻，仿佛这样才摆脱了少女话语的魔咒一般。
“这……这算是什么自说自话的决定？”
“自说自话？不，这是我们之间‘结缘’的契约。”幻玉伸出的折扇多出一种更为坚定的意志。她睁开眼睛，金色的光芒从眼眸中溢出。“在冥冢之中，你回应了我的邀约。这是神圣的契约。”
“但是……所谓巫祝是……”
是骗人的迷信。这半句话没能说出来，涂磊已经被女孩浑身所散发出来的气势所压倒了。
幻玉从沙发上站了起来，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
“听好了，涂磊！在你们人类还在茹毛饮血的黑暗时代，就早已经有许许多多拥有知性的人外种族建立起了远比你们先进的文化。你们人类畏惧我们、崇拜我们、信仰我们，因此才造就了我们华夏诸神与你们人类之间的纽带，才在你们的历史上留下了无数不朽的传说，才缔造了辉煌灿烂的神话时代！”
幻玉张开双手，仿佛在追寻着历史长河中远去的荣光。
“人类渴望得到庇佑，渴望得到教诲。因此我们才会降临，教会懵懂中的人类农、工、商、战，点亮他们智慧的火光。而巫祝就是他们中最睿智的人。我们将无尽的知识传授给他，让他带领族人穿越黑暗的深谷。”
幻玉摊开手掌，光粒在她手里聚集，形成了一个竹简的模样。这卷透明发光的竹简在她手上缓缓旋转着，熠熠生辉。
“天书。我作为瑶池金母的使者，最为重要的职责之一，就是找寻有资格接受它的衣钵传人。”
少女攥起拳头，天书的幻象化为光的粉末而飞散。
“而千年之后的今天，我仍然没有忘记自己的使命……没想到神话时代却已经只留下余韵尚存了。”
少女的话中带着无限的遗憾。她手中的光芒，连同西下夕阳的余晖一起渐渐消失，使得客厅逐渐沉浸在昏暗之中。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开来。
涂磊咀嚼着幻玉的话语，其中夹杂着许多神话传说的内容。有些是涂磊听过的，有些是他根本不了解的。不过有一点让他很在意——
在人类还处在懵懂的黑暗时代时，华夏大地上已经有别的“知性种族”建立起先进的文明了。人类把他们敬为神明，所以才留下了璀璨的神话传说。
也就是说，这些所谓的“神明”应该并非是真正意义上的神，而是另一种意义上的“人”。如果以这个角度去理解，涂磊勉强就能接受幻玉的说辞了。而且他也见识了幻玉那些异于常人的能力。只是……她真的是生活在一千多年以前的人吗？
他还要很多想要问的问题，但是肚子却不争气地咕咕叫了起来。
这一连串的声音把幻玉刚刚营造出来的凝重气氛完全破坏了。涂磊涨红了脸。而幻玉则用折扇遮住嘴笑了起来。
“呵。民以食为天。饿着肚子也没法谈古论今。不如先用晚餐如何？”
幻玉根本没有离开的意思。涂磊翻出手机瞟了一眼，现在是下午六点半，已经到了饭点。他知道，轮到他“出场”的时候到了。作为长时间独自生活的“留守儿童”，最重要的技能之一，就是做饭。
涂磊走进厨房拉开冰箱，头几天买的蔬菜还躺在里面。他盘算了一下之后，将面粉袋子拿了出来。
“来不及做大餐了。粗茶淡饭哦。”
涂磊说完，便开始伺候面粉。和面、醒面、给铁锅里烧上水、再将青菜洗完切好……
幻玉饶有兴致地站在一旁看着，这让涂磊感到有些紧张，不过手里的活儿却并没有变得生疏。
擀完面条，水开了。涂磊把面和青菜烫输，分盛两碗，浇上酱油、醋、花椒粒和辣椒等佐料，然后把菜油放在铁锅里热。
“嚯，看起来你还挺能干的。”幻玉在他身后赞赏道。
“独自一人的必备技能而已。毕竟，不能总吃外卖吧。”
“外卖？”
“只要用手机就能叫人把饭菜送来的服务。不过也要花额外的钱。我的生活费没有那么充裕。”涂磊说完，将烧热的油倒进面碗里。滋滋作响的热油把佐料的香味散发到了空气里，不禁让人食指大动。
涂磊把面端到餐桌上，然后发了碗筷，做了个请的姿势。
“家常的油泼面。敬请品尝。”
他对自己的手艺还是还很有自信的。邹思颖就很喜欢吃他做的面。
幻玉坐上椅子之前迟疑了一下，不过她很快明白了这个家具的用处。然后她闭起眼睛，嗅了嗅面条散发的香味，轻轻拿起了筷子。
“这个吃之前要拌一下。”涂磊站在她身旁提醒道。
随着幻玉缓缓搅拌面条，香味变得更浓了。她优雅地夹起面条，慢慢送进口里。
“嗯嗯！”
幻玉发出了含糊不清的声音，似乎对面条的滋味很满意。她马上又用筷子撩起一挂，吹了吹热气，有些迫不及待得送入口中。
“味道如何？”涂磊问道。
“虽然看起来做法简单，但是尝起来着实不错。”
“是吧。”
涂磊笑呵呵地擦了擦手，突然发现脚下传来沙沙的声音。他低头一看，原来埋藏在幻玉长裙下的白色尾巴们，现在正偷偷钻出裙底，在椅子上骚动着。
“……”
之前涂磊就非常在意这些尾巴。它们到底是真的尾巴，还是某东方岛国贩卖的智能装饰品呢？
不假思索地，涂磊伸手抓住了其中一条。
“！”
正在吃面的少女突然挺直了腰杆。只听“吧嗒”一声，她手里的筷子好像掉到了桌面上。
“啊……”
尾巴一甩，迅速从涂磊手里滑走了。只在他指尖留下顺滑的毛发质感，以及——
清晰的尾骨的触感。
“你这个……”
“对……对不起！不知不觉就……”
涂磊赶紧摇着手道歉。但是有什么东西已经朝他面门飞了过来。
“无礼的小鬼！”
“啪！”
就算回避也没有用，那东西还是狠狠命中了涂磊的脑门。涂磊捂住了自己的脑袋，发现那飞来的东西本来是挂在幻玉腰间的折扇。但是她甚至连头都不用回，就把它变得像导弹一样精确。
“我……我错啦！”
噼噼啪啪的声音混杂着涂磊的叫喊，在屋子里回荡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