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涂磊并不明白什么灵力和咒术，在遇到幻玉之前，他甚至连这些东西的感念都没有。但是现在，他却能感觉到凶手正在进行着什么非常危险的举动。
就和当初在洞窟时一样，身体比心灵更快地意识到了危险。黄昏的气温绝对称不上凉爽，但是涂磊现在却觉得不寒而栗。随着那支魔枪的开始发光，他感觉在虚空中好像形成了一个看不见的漩涡。大气中某些有形和无形的东西正在被强烈地吸收过去。
不行！不能让它把“那个”释放出来！幻玉会有危险。涂磊没来由地这么想。但是身却一动也动不了，甚至连呼吸都感到阻滞。
这是“压迫感”吗？
身体在颤抖，手脚感到麻痹，那几秒钟的世界仿佛几个小时一样漫长。不能这样下去！涂磊咬破了自己的嘴唇。铁锈味在口中泛开，疼痛感刺激着神经，总算解开了压迫的“魔咒”。
恐惧被压倒了。勇气化为热流，让僵硬的四肢百骸充满力量。涂磊高举起横刀，朝着异常冲了过去。他的脑子里没有复杂的想法，只有一个念头，不能让它打中幻玉。
为了躲避两人决斗时绽出的“流弹”，涂磊躲地很远。这让他的冲刺变得有点漫长。在距离她们十公尺的地方，他看到幻玉转头看了他一眼。
这一眼中包含了许多复杂的感情。涂磊从没见过一直平静如水的九尾狐少女露出过这样的表情。
一丝疑惑，一丝拒绝，最后，眼神变成了决意。幻玉回过头，以超越人类的速度跳跃起来。
没有理由等待敌人完成它的“程序”，幻玉发起抢攻。同时也是为了阻止不要命冲过来的涂磊，她以决绝的姿态发起了进攻。
异常在同时也有了动作。涂磊的妄动，反而成了两人开战的号角！
魔枪，朝着幻玉脚下迸射！
然而，这应当是没有意义的才对。幻玉已经越过枪尖，朝着敌人挥出了长剑。她的目标，是敌人的首级。
但在那刹那之间。
“穿刺——”
魔性的词眼从异常的口中挤出来。
“死棘之枪！”
不可思议的事情在涂磊眼前发生了。本身已经刺向地面的枪突然扭曲。猩红枪身在昏暗中留下的轨迹弯折了，以怪异地角度刺向半空中的少女。
“！！”
幻玉像是被导弹击中的战机一样坠落下来。异常也同时消失。再次出现时，是它手持长枪的身影。涂磊惊恐地看到，长枪的另一端，刺穿了幻玉的胸膛。
心脏位置！枪尖将幻玉披挂的铠甲如纸板一样戳穿，可怕地从背部刺出。
鲜血喷涌而出！动脉破裂！血压让血液从破开的伤口处飞溅出来，撒满了她身后的水泥地！
“幻玉！”
涂磊几乎绝望地大喊。
少女张开嘴，但是没能发出声音，取而代之的是大量涌出的鲜血。魔枪伸出的棘刺，大概已经将她的心肺都一起粉碎。她伸出手，仿佛要用尽最后的力气一样，抓住了魔枪的枪身。
异常的面罩蠕动着，应该是露出了胜利者的笑容吧。但是一瞬间，它的表情就凝固了。
枪拔不出来。像是焊死在幻玉的身体里了一样。幻玉举起了剑。
异常意识到了危机。它想弃枪后退，但是却挪不动步子，只好继续抓着枪身防止自己跌倒。它低头一看，直接绿色的藤蔓从撒满幻玉鲜血的地里钻出来，如蟒蛇一样缠住了它的双脚。
风嵬藤，幻玉曾经使用过的神奇植物，有着如同动物一样的特征，但是却坚韧无比。
“我说过……你要……在这里伏法！”
不断从喉咙里冒出的血泡让幻玉的声音变得很奇怪，仿佛是从水底发出来的。令涂磊不可思议的是，应该已经是重伤垂死了的幻玉，此时却笑了起来。
“这下……再也跑不掉了！”
异常绝望地看着幻玉手里的剑刺穿了自己的胸膛。穿出身体的剑尖一下子变成了疯长的风嵬藤，将它彻底淹没。在挥舞的藤蔓中，两个人的身体一起倒了下去。
“幻玉！”
涂磊喊着少女的名字冲过去，一把接住了她的身体。魔枪消失了，留下了可怖的巨大伤口。涂磊顾不上矜持，用力想要按住伤口止血。
“不用做……无用的事啦……”
幻玉有气无力地说道。不知为何，她还笑了起来，好像特别高兴的样子。
“什么无用的事……你坚持住，警察马上就来了！”涂磊大声说道。但是那沙哑的嗓音连他自己都吓了一跳。
“这个身体已经不行了……核被破坏了……”幻玉的话被剧烈的咳嗽打断，大量鲜血从嘴角溢出。
“说什么傻话……”涂磊无论如何也无法接受，幻玉会在自己面前逝去这件事。
“……”
女孩不再说话，只是伸手擦去了涂磊眼角溢出的泪水，但是却在他的脸颊留下了大片血污。
“不要走！”
涂磊哽咽地说不出话。自责还是悲伤，他自己也说不清。只是感觉自己要失去重要的东西了。一次、两次，自称九尾的少女为了自己挺身而出，而自己总是什么都做不到。他感到无比的悔恨。如果自己没有来这里，如果自己没有和白月棠扯上关系，也许就不会遭遇那个凶手，幻玉也不会因为自己而重伤……
但是现在一切都晚了。
幻玉的身体越来越轻，是因为血都流光了的缘故吗？涂磊只好用力抱住她那柔软的身体。
要是现在松手的话……松手的话，就永远永远地失去她了。
涂磊第一次在心里向神明祈求奇迹的发生。祈求怀里的少女能够活下来。虽然与她在一起的生活短暂而充满了吵闹……但是他现在却觉得，自己不能失去她。
然而奇迹没有发生。
幻玉的身体在他怀里逐渐化为美丽的光粒，随着晚风飘散。好像无数的萤火虫，在夜空中飞舞着，最终消失不见。最后只剩下涂磊一个人呆呆地跪在地上。他伸手去抓，却什么都没有抓到。
她走了……
永远失她了……
这怎么能让人接受！？
一个鲜活的生命就在自己眼前逝去了，被杀了。而自己什么都做不了！
幻玉你不是神吗？为什么会这么轻易地被……
不，不是什么轻易。幻玉她刚才，拼死地战斗了。那是任何人类的对决都无法与之匹敌的角斗。
神与神话中弑神者的对决。
涂磊深深低下了头，蜷缩起来。
与幻玉的邂逅，让他看到了一个诡异而深邃的世界。现在没有了幻玉的谆谆教诲，他又该怎么办？他还能回得去自己的世界吗？
再也没有人微笑着和自己扯着那些一本正经的“歪理”了啊……
“小磊！小磊！”
有人在叫他的名字。涂磊有些发怔地回过头，只见邹思颖和机动队的警官们正从路口跑过来。他好像是溺水的人看到了一根救命稻草一般。
“小磊！你没事吧？！”邹思颖冲到涂磊跟前，把他扶了起来。
涂磊这才惊醒过来，拉着邹思颖的手说道：“思颖姐，你们来的太晚啦！”
“这里被布下了驱逐结界。我们好不容易才破坏了它，所以花了不少时间。出什么事了？幻玉小姐呢？”
“幻玉她……幻玉她为了我……被凶手……”
“幻玉？幻玉小姐她怎么了？”
“她被凶手刺穿了胸口，流了很多的血……然后就消失了……”
涂磊咬着嘴唇，无法说出她已经逝去的事实。
“血？可这里连一滴血都没有啊？”追风疑惑地说道。“凶手在哪里呢？你该不会是做梦了吧？”
涂磊诧异地看着自己的手，刚才自己满手都沾满了幻玉的血才对，现在手上却什么都没有了。他回头去看刚才幻玉倒下的地方，水泥地上除了龟裂的痕迹，什么都没留下。
“别逗了笨狗。看看地上的战斗痕迹啊。”青鸾在一旁踢着破碎的水泥块说道。
“啊！这个不是上次的鬼藤吗？该死！还真打过！那只狐狸就这样被干掉了？不可能吧？”追风瞪大了眼睛盯着那些已经枯萎的藤蔓。
“你说谁被干掉了？！”
熟悉而充满气势的声音突然在背后响起。涂磊惊讶地转过头。水泥路面上出现了一个圆形的发光图案。涂磊见过那个，也就是自己书房里幻玉曾经搭建出来的样子。
地脉的远距离移动术式！
闪光过后，身穿休闲t恤的幻玉就出现在了那里，完好无损，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噫！出……出现了！”
对幻玉有着心理阴影的追风像是触电一样跳开。
“今天心情好，刚才的话我就当没听见了。”幻玉笑眯眯地路过她身边，朝涂磊走过去。
“幻玉……你……你不是……”
涂磊语无伦次了，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刚才那位为他而死的少女究竟是谁呢？
喜悦压过了惊诧，让他有一种飞奔过去拥抱对方的冲动。但是在众目睽睽之下，他还是克制住了自己，只是攥紧了拳头。
“以为我真的被打败了？那怎么可能呢？”幻玉弯腰拾起地上的一个物件，然后把它放到了涂磊手里。涂磊低头一看，原来是自己掉落的锦囊。
“那只是我用毛发做出来的分身罢了。你以为对付区区一个杀人犯，还需要我亲自出马吗？”
“什么啊……孙猴子的毛吗？”青鸾忍不住说道，但是随即被张瑾捂住了嘴。有追风那一句“狐狸精”遭来幻玉记恨的反例在先，他可不想因为自己这位搭档的毒舌而在这个节骨眼上横生枝节。
传说中的斗战胜佛孙悟空，拿手绝技之一就是用自己的毛发做出分身，每个都有与本体同样的外形和相近的能力，是让敌人非常头痛的法术。
“战斗型分身啊……”张瑾放开青鸾说道：“要做出有战斗力的分身，需要消耗巨大的灵力呢。”
“灵力是来自于涂磊的。”幻玉指了指捧着锦囊的涂磊说道：“我在毛发上加了这样的咒术程式，平时可以吸收他过于满溢的灵力集聚起来。这样既不浪费他的灵力，又能防止他的灵魂过于闪耀而被心怀不轨的人外盯上。怎么样？非常天才的设计吧？”
众人面面相觑。青鸾嘟哝了一声：“随便吸收公民的灵力，违反了管理办法哦。”
幻玉无视了她，像是自言自语般说道：“不过好像玩过头了。分身居然被一枪就破坏了灵核。应该检讨一下呢。这个异邦人还是有两把刷子的。”
“这家伙，根本没在听。”
“这……这种要紧的事情要先说啊！害我担心一场！”涂磊大声抗议道。
“但正是因为没有说，所以看到了有意思的事情呢。呜呼呼。”幻玉突然凑近涂磊，用只有他才能听见的声音说道：“虽然是分身，但是我可是都能感觉到的哦。你的挺身而出，你的拥抱，还有那句‘不要走’。”
涂磊的脸刷得一下红到了耳朵根。幻玉脸上的坏笑一闪而过，随即又恢复了平静的表情。
“这么说你打赢了凶手咯？它人呢？”追风远远地问道。
“凶手在这里。”童豹用铁棒拨开已经枯萎的藤蔓，露出了下面那个黑乎乎的长型物体。
“这是啥东西啊！”追风蹲下来就想用手去摸。
“别碰！谨慎回收比较好！”张瑾跑过来，从口袋里掏出符纸，正打算施术。但是幻玉却摆了摆手，示意他不必那么小心。
“不用那么麻烦。那只是个空壳而已。”
“空壳？”大家都不解地看着她。
幻玉啪地一下打开折扇，半遮住自己的脸，沉吟了一会儿说道：“是的。因为我的疏忽，它跑掉了。”
“跑掉了？”涂磊大吃一惊，跑到那个焦黑的物体旁边。他无法相信，刚才如此惨烈的一战下来，凶手居然跑掉了。
“是啊。当时我的分身灵核被破坏了嘛。所以虽然用风嵬藤吸干了它的灵力，但是没能阻止它的逃跑。”
“那这个是啥呢？”
“构成它本体的一部分吧。像是壁虎断尾那样丢掉了。”
追风把它从枯萎的藤里拖出来，翻了过来。它应该是一个布制的纺织品，破掉的表面上依稀能看到有个人的图形。
“这难道说是……抱枕？！”
“对。”幻玉点了点头：“一个对抛弃自己的主人充满了怨念的——抱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