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你的牵线木偶坏掉了。”

被突如其来的声音打扰，正在玩着手机的黑衣男子困惑地抬起头，仰望天空。在那里，他看到了一副微妙的景象。

身后长着九条膨大的尾巴、头顶竖立着两只三角形耳朵的美丽少女正站在路灯顶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但是，少女的眼神绝对算不上友善和温和。尖锐的视线中，赤裸裸地流露出敌意。

面对这异常的光景，男人却露出了笑意。

那是一个有着白色皮肤和鹰钩鼻的欧美样貌的男子，看起来大概三十多岁。他坦然面对着少女不友好的逼视，将手机揣进黑色夹克的口袋里。

“啊呀，保护者出现了。”

他吐出同样微妙的话语。幻玉金色的瞳孔中有光粒流转着。察觉到异样的男子收起来笑容。

“这可不是礼仪的待客之道啊。”

他扬起眉毛，望向自己的头顶。不知何时，一面铜制的镜子正浮在他头部的上方。

“礼仪？”幻玉飘然落下地来，用轻蔑的口气说道：“那是接待友人时才用的上的。像你这种随随便便闯进别人土地为非作歹的家伙，让你变成我的夜宵就是最大的仁慈了。”

男人看了看幻玉唇间若隐若现的尖牙，却依旧用戏谑的口气回答道：“说为非作歹什么的还真是过分啊。我只不过是一个旅人罢了。贵国不是有一句老话叫‘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吗？”

“狡辩是没有意义的。那些奇怪的术式，是你交给那只耗子的吧？还有那些崇拜邪神的狂信徒们手里的赝品魔导书，你散发着和它一样微妙的味道。虽然不知道你是从哪一片遥远星海的彼岸来到这里的，但是已经有很多人因为你丧了命。”幻玉冷冷地说：“你以为我会袖手旁观吗？”

“嚯！不愧是这个星球先代的遗民。已经察觉我的身份了啊。”男人赞赏地鼓起掌来。“但是，我做的事和你曾经所做的事情不都一样吗？”

“住口！杂碎！你有什么资格和我相提并论？”幻玉粗暴打断了男子的话。她探手到半空，从虚空中出现的涟漪里拔出横刀。“啊，居然和你理论起来。我也真是犯了傻，与一个连认识、概念、价值观都与我们格格不入的‘异物’有什么道理好讲呢？在这里成为食粮吧。对于吞噬你这种异种，这片土地应该会很高兴。”

九尾狐踏出一步，青白色的狐火缠绕全身，变成了护身的铠甲。

“等一下啊，古神。我以为我们和你的利害关系应该是一致的才对。”男子伸出手，似乎想阻止幻玉的攻击。

“利害一致？真是大言不惭啊！杂碎！”幻玉又向前走了一部，但是却没有立即发起攻势。

男子向后退了一步，但没有露出丝毫的惊慌，而是继续面带微笑地说道：“我想你的话，应该是有着切身体会才对。你和你的族人在人类的黑暗时代付出了多少努力，教授他们知识，但是看看现在他们是怎么对待你的？在这片土地上已经没有信仰你的人了。甚至把你诋毁成了祸国殃民的妖物，难道你就不感到愤怒吗？”

幻玉停下了步子。“也是啊。人就是那样的生物。对自己不利的过去很容易就会忘记，之后又会重复相同的错误。”

“是吧？你的话，完全有愤怒的理由。你看看头上的这片巨网。那是用数亿人的认知、信仰、灵魂编织出的巨大结界，否定一切神秘的本源，简直是史上最大的反魔力结界，最行之有效的诛仙之阵。而我们现在有着掌握它，让一切重来的机会！你不觉得这很棒吗？最后的狐神大人哟！让我们联手怎么样？这片土地交给人类太浪费了。”

“闭嘴！卑鄙的异邦人！”

一道怒雷随着幻玉的呵斥从天而降，击中了男子站立的地方。霹雳的强光和暴起的烟雾笼罩了人行道。周围的路灯灯管也应声全部破碎。幻玉露出了前所未有的盛怒表情，青色的电光甚至在她眉宇间流转着，发出噼噼啪啪的声音。

尘土散去，露出了被雷击破坏的地面。男子却毫发无损地站在那里。

“哦？还真是强力的一击。这纯粹而原始的灵力……和这周围充满‘人毒’腐败之味的灵力还真是大不一样啊。你用了你留存在体内远古之力吧？古神。”

他伸手掸了掸溅到身上的灰尘，摇头惋惜地说道：“真是的。原来以为作为过来人，你会比较明事理。说到底，也只是已经灭亡文明的残余罢了。”

男子肆无忌惮地露出轻蔑的表情。

“原来如此，你不太受这个世界的‘法则’约束啊。”幻玉此时却反而冷静下来了。她伸出手，手掌上的光粒聚集起来，变成了一卷竹简的样子。竹简发着微光，在幻玉面前展开，漂浮在空中。

“嗯？魔导书？”

男子的笑容消失了。他眯起眼睛，用刀子一般锐利的视线打量着幻玉手中的竹简。

“你对这片土地了解甚多。那么你不可能不知道，华夏乃灵秀之地，垂涎这里的异界之民中，你不是第一个，更不会是最后一个。我们当然有对付你们的方法。”

幻玉说完，她的脚下便出现了巨大的发光纹路。纹路的线条辗转扭结，勾画出了阴阳八卦的图案。

“不妙啊。确实不妙。”

异邦的男子一边摇着头一边缓缓后退。

“你不是完全的状态。但是我可不打算和你搞什么堂堂正正的决斗什么的。”幻玉一手结手诀一手持剑直指对手。

“虽然很想见识一下传说中的‘天书’，但是现在我并不想正面和你单挑啊。”

“打算逃走吗？”

“那倒不是。我并没有逃跑的必要。”男子把手探入口袋里。“就让它们来应付你吧。”

幻玉没有答话，手中横刀一挥，看不见的冲击波切开地面，朝着敌人急袭而去。

男子向后跳开，单手拍在虚空中。闪光之后，原来空无一物的人行道上多了几个人。

手握猩红长枪的蒙面女性、挥舞巨大镰刀的哥特风少女、头生双角身着和服的女孩，又或是捧着魔法书看起来弱不禁风的魔女……

这样一大群光怪陆离的人挡在幻玉面前。看起来简直好像万圣节之夜的狂欢。

“这些都是人类的臆想所制造出来的幻影，怎么样？很适合做你的对手吧？”

男子的讪笑从后面传来。幻玉握紧了横刀，刀身发出刺眼的光芒，仿佛红热的钢铁一样。

青色的狐火燃烧起来。下一瞬间，她化作疾驰的流星，冲入了敌群之中。

涂磊突然惊醒了。

从深沉的无梦睡眠中突然醒来，让他陷入了短暂的混乱。他瞪视着漆黑的天花板发呆了好几秒，回味着还未拖去的心悸感觉。不，那应该是一种异样的激昂感。一种投身战斗时的热血沸腾。

涂磊从床上爬起来，发现自己已经出了一身汗。为什么会这样呢？难道是幻玉。

在与幻玉单方面结“缘”之后，涂磊的确发现自己的感官变得微妙起来。他曾经在梦境中看到了幻玉遥远过去的记忆。

难道是幻玉发生了什么事情？涂磊走出自己房间，发现幻玉平时起居的书库门虚掩着。里面漆黑一片，不想是有人的样子。他敲了敲门，没有任何反应。

“幻玉？你在吗？”

涂磊呼唤了一声，然后侧耳聆听。九尾狐的耳朵非常好，如果她在房子里，不会听不到涂磊的声音。

然而，没有任何的回应。涂磊推开书库的门，走了进去。书库的中间是幻玉平日打坐冥想的地方，现在却并没有九尾狐那美丽的身影。

有一件东西吸引了涂磊的注意。那是一柄造型古老的钥匙。是幻玉从城隍那里得到的神奇道具——“制图器”。

也许在遥远的神话时代，这么一个神奇的道具在古人类眼里是神的法宝，但是涂磊则把它理解为某个超科技文明留下的产物。一个能管理土地上所有信息的索引器。

“把这么重要的东西丢在这里，一个人跑到哪里去了？”

涂磊朝着钥匙走了过去，半途却因为突如其来的乏力感而停了下来。他按住胸口，有些茫然地环顾四周。黑暗的房间里没有幻玉的气息。涂磊想起前几次幻玉提取他灵力的经历，难道她正在自己所不知道的什么地方战斗着吗？

少女那曾经被长枪贯穿、鲜血淋漓的身影划过涂磊的脑海。光是回想到那一幕，就回感到胸中的剧痛。涂磊揪着胸口，伸手向“制图器”摸去。

“您想帮助主上吗？巫祝大人？”

突然在身旁响起的女声让涂磊吓了一跳。一个身着浅绿色轻纱的少女身影摇曳着出现在“制图器”的旁边。

“你……你是什么人？”

换作从前涂磊肯定会大喊不科学，但是和幻玉相处了一段时间后，他逐渐对这种怪异的景象少许有了免疫力。至少现在能冷静地询问对方。

少女行了一礼回答：“我是桃树的精灵。九尾大人命我在她离开期间保护这里。”

“你知道幻玉她去了哪里吗？”涂磊急切地问道。

少女缓缓摇头：“主上没有说。身为她的造物，我只知道她正在与强大的敌人战斗而已。”

涂磊用力击打了自己的手掌。“她一定是找到犯人的线索了！真是的，为什么不叫醒我呢？！”他在房间里转了一圈，然后下定决心拿出手机，拨打邹思颖的电话。

让他没想到的是，邹思颖很快就接了电话。

“小磊？你那里也发生了什么吗？”

邹思颖的语气有点急促，手机里甚至能听到警笛那刺耳的声音隐隐传来。

“不，思颖姐……那个……其实是幻玉突然跑出去了。可能是找到了嫌犯的样子。”涂磊边说边看了一眼身边的精灵，“应该是正在与嫌犯战斗。”

“不妙啊。我们刚才也和嫌犯打了一场遭遇战。得赶紧找到他们才行……小磊，幻玉小姐走前没有留下口信吗？”

“她……一声不吭就走了。我是之后才发现的。”

“你能够呼唤她吗？”

“我……从没试过。从来都是她突然之间呼唤我的。”

涂磊捏了捏挂在胸口的锦囊。现在他知道，这个锦囊里幻玉的毛发只能召唤出分身来。但是如果幻玉现在正在和什么人战斗的话，涂磊不敢贸贸然地进行召唤。他的目光落到了面前的钥匙上。

“不过她留下了‘制图器’。”

“‘制图器’？索引吗？用那个的话说不定可以找到幻玉。”邹思颖说。

“可是……我不会用啊！”

“形式上，你是她的巫祝。她的部分权能你也有。她既然把‘制图器’留了下来，也许有什么特别的安排。所以你可以试试看。”

“原来是这样啊！”

涂磊恍然大悟。他伸出手去触摸钥匙。钥匙发出橙色的光，开始分解转换，随后在空气中投影出了一个红色的立体图案。仿佛某种人机交互界面一般，但是上面的纂文和八卦符号却让他一头雾水。

涂磊转头问精灵少女：“你知道如何使用吗？”

少女摇了摇头：“那是神明和巫祝才能用的东西。我虽然获准使用主上的一部分知识，但是并不能涉及使用‘制图器’。”

涂磊把手机切到了视频通话模式，然后把图案拍给邹思颖看。

邹思颖的手机被展超接了过去。“这看起来是一个验证的界面。”展超研究了一下说道：“你可以把手印上去试试。”

“难道是指纹识别？”涂磊将信将疑地把手掌按在红色图案上。

“不，并不仅仅是指纹。是一套很复杂的生物特征检测。你就把它当做指纹检测吧。”展超回答。

一个个小的光圈缠绕在涂磊手指上，不一会儿，图案从红色变成了绿色，锁定解开了，钥匙开始吐出橙色的光粒。光粒聚集起来，变成了一副立体的地图。

“原来这就是‘制图器’。地图的索引应该只是它一小部分机能。”展超摸着下巴说道。

“那么这个东西应该怎么用呢？”涂磊抹了抹头上的汗水。

“您与主上有互相连接着的‘缘’。因此你们的灵力通路也是相互连接着的。也许您可以从这个方面去试试看。”桃树的精灵在一旁轻声提醒到。

涂磊深吸了一口气。他把手机放到一侧的书架上，以便于邹思颖和展超能随时看到屋内的情况。然后他伸出双手，努力回忆着幻玉操作“制图器”的样子，旋转面前的地图，然后把它放大。

“制图器”投出的虚拟沙盘非常听话地跟着涂磊的手势变化了。涂磊很快找到了自己家在沙盘上的位置。他发现，这个“制图器”的操作方法，可能就和智能手机一样简便。交互界面好像能读出使用者的想法似得，甚至能同步显示出涂磊想要看的信息。涂磊不禁为这神奇的“技术”感到赞叹，难怪古代人类会把使用这类道具的“人外”当做神明来崇拜了。

那么，人的所谓“灵力”在这个万能的索引器上能不能显示呢？涂磊刚这么想，代表他家位置的沙盘上就亮起了一个蓝色的光团。

“这还真是方便。那么，显示幻玉的灵力看看！”

这一次，“制图器”却没有了反应。涂磊抓耳挠腮地一通胡乱操作，“制图器”也再没有什么别的反应。

“难……难不成幻玉她根本不在长县？”

涂磊一拍脑袋，他记得幻玉说过，这个“制图器”的管辖权仅限在长县的土地而已。

“等一下等一下！”邹思颖的声音重新从手机里传了出来：“小磊你能用‘制图器’调查整块土地上的灵力运行情况吗？”

“咦？那是什么意思？”

邹思颖拿着她的笔记本电脑给大家看上面的图。“之前师傅说，那个‘异常’是个类似终端的东西吧？实际上它的核不在那里。我们看到的‘异常’是远距离操作的。而根据我调查的情况，‘核’可能所在的地方与长县的土地有部分交集或者相邻。如果‘制图器’能追踪到刚刚发生过的巨量灵力传输痕迹的话，说不定能找到‘核’的位置。”

“我只好试试看。这个东西不听我的也就没办法了。”涂磊咽了口水，伸出手按在沙盘上，在脑子里默念了几遍“显示灵力分布”。

令他欣喜的是沙盘很快有了反应。不同的灵力流转的痕迹用不同颜色的光粒全都显示了出来，仿佛大城市夜景中汽车尾灯的洪流，煞是壮观。他看到自己的灵力在空中划过一条长长的弧线，消失在西方地图的边缘，幻玉大概就在那个方向的某处战斗着。而在沙盘西南角的一隅，有大量同色的光粒纠葛在一起。

“是不是这个？”涂磊指着那些缓缓流动的光带。

“应该是了……但是……这家伙好狡猾！走的不是直线，而是在迂回！”邹思颖咬牙切齿地说。

“我记得它是从网路里移动的吧？”涂磊把沙盘放大了一些。

“对！你提醒我了！这些折线，是网线。因为长县通讯公司机房被我们断电，长县的网络已经不能用了！这家伙是在用邻县的网络资源。”

“要去调查隔壁延河县的网络状态吗？”追风的声音插了进来。

“来不及一一查证了啊！这个县可不小。”邹思颖苦恼地喊道。

涂磊皱着眉头盯着地图上的光带。这个“异常”可能就蛰伏在哪一根网线的另一头。但是如何把它从伪装里揪出来呢？

又一阵无力感袭来。涂磊差点蹲了下去。冷汗从头上冒了出来。看来幻玉还在不断抽取他的灵力。是陷入苦战了吗？与凯尔特神话中枪之女王的对决又一次在脑海中浮现。涂磊不禁攥紧了拳头。

快点想出个办法来啊！他在心里喊道。难道就拿这个躲在网络那一头的“异常”没有办法了吗？

躲在网络那头……等等！如果是人类建造的网络的话，应该能做点什么……

涂磊想起邹思颖刚才说的，长县网络被中断的事。成功使得“异常”的行动范围被压缩到了西南一隅。

“对了！”涂磊击打了自己的手掌。他想起来自己曾经从历史上学到的某种做法。

“思颖姐，能不能用类似分区停电的方法，逼它现身呢？！”

“分区停电？”邹思颖和展超的脸一起挤在了手机镜头前面。

“对！我记得，在解放战争时期，国统区用过这个方法抓地下电台吧？”

“啊！啊！真是天才！这个办法说不定有用！能够快速缩小选择范围！”展超赞赏道。

“即使一时没能找到真正的藏身地点，也可以限制它的活动了！”邹思颖兴奋地说。

“好！我立刻就去联系延河县公安局！涂磊小弟，盯紧‘制图器’！一旦发生变化，立刻告诉我！”展超说完，便从屏幕上消失了。涂磊用力点了点头，然后目不转睛地盯着光粒聚成的沙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