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七月的西秦暑气逼人。今天的最高气温已经突破了37摄氏度。太阳明晃晃地挂在天空，无情地炙烤着大地。

就算是躲在室内，很快也会变得汗流浃背。就算是节（省）能（钱）至上主义的涂磊也只好在太阳落山前一直开着空调，否则就根本没法静下心来复习功课。

自齐心合力解决了“连续猎奇杀人事件”已经过去了三天。公安巧妙地将追捕嫌犯与通讯公司遇袭事件糅合到了一起向公众公布，使得大家都相信一个穷凶极恶的连续杀人犯在使用了多种火器和爆炸物与警方激烈交火后，被当场击毙了。

安定下来了的涂磊终于可以在舒适的空调房里认真读书了——

才怪啊！

妨害他集中注意力的，除了酷暑以外，还有更加“厉害”的东西啊！

“吧嗒！”

涂磊颤抖着的手把自动铅笔的笔芯摁断了，在制图的格子纸上留下了一道污痕。

“嗯？”

被这轻微的异声所惊扰，从涂磊书桌旁的床上立起来两只毛茸茸的狐狸耳朵。耳朵轻轻一抖，它的主人露出了恶作剧般的微笑。

“定力不够呀。”

正盘腿坐在凉席上看书的少女笑着说道。那是一位有着白玉色长发和九条尾巴的美丽女孩。她自称幻玉，实际上是一头九尾狐所化身。她很少主动提及自己的过去。目前涂磊也就知道在遥远的神话时代，她因为被人类所崇拜而成为了华夏的守护神之一。

但是不知为何她却在唐朝安史之乱时期遭到了当时人类的封印，在黑暗的冥想冢里独自度过了千年的时光。

使她重见天日的契机是涂磊与邪教徒的一次遭遇。也正是那次危险的遭遇，让涂磊半强迫地成为了幻玉的“巫祝”。

所谓巫祝，就是神在地上的代理人。他们能拥有神所赋予的权能，但是反过来，他们也要把自己的一切奉献给神明。

提现到涂磊身上，就变成了这样——

这位美少女，现在正大大咧咧地占据着他的床铺。一边吃着他准备的点心，一边悠哉地看着书。

“还不是你害的！”

涂磊回头反驳，但是随即便转头收回自己的视线。

这位自称神明的女孩，实在是有够随意的。或者说，满身都是破绽。

她现在正穿着一件宽松的t恤和牛仔热裤。但是却丝毫不介意衣服歪在一边而香肩半露。毛茸茸的尾巴们铺满了整个床，具有丰盈肉感的柔软大腿几乎完全裸露出来，肌肤散发出漂亮的光泽。胸前圆润饱满的两座山丘，把单薄的衣物从下方高高顶起，似乎连内衣都没有穿的样子。从敞开的领口可以轻易看见肉色山丘挤压出来的深深山谷。涂磊根本不知道该把视线往哪里放。

涂磊知道，幻玉并不是不谙世事，或者不了解这个时代才做出这类毫无防备的事情。事实上，存世数千年之久的她对任何事物都有着惊人的理解力。涂磊亲眼看到她在不到两天的时间内就完全掌握了现代汉语，又用了更短的时间玩熟了这间房子里所有的现代化电器。如果她在某件事情上表现出“毫无防备”，那唯一的理由就是她故意这么做的。

当然也包括挑战涂磊那岌岌可危的理性。美其名曰：定力。

自古以来，狐狸都喜欢捉弄人。涂磊心里如此想道。尽管幻玉拒绝承认自己和那些鬼怪传说里的狐狸们有任何的亲缘关系。

“啊！”

涂磊发出悲鸣，抓住了自己的头发。

“已经花了12分37秒。这道代数几何看来你是解不出来了。”幻玉说着把仙贝一口咬断。但是神奇的是，居然一点碎屑也没掉下来。

“啧！”

涂磊心想，如果不是你呆在旁边影响我，也许我早就做出来了。但是把幻玉赶出这间屋子的任何企图都是徒劳的。除非他舍得打开另一座空调给她独自享用。

就在涂磊考虑是不是该打开父母卧室的那台空调把这位大神请过去的时候，幻玉突然合起书本站了起来。

涂磊瞟了一眼她手里的书——清华大学出版社的《量子力学》。一位自称神明，总是将“咒术”、“灵力”等神棍词眼挂在嘴上的“人外”却在看人类科学技术的读本。这种违和感爆表的场景要搁从前准能让涂磊喷出来。但是现在他却知道，这样一本对普通人来说像是天书一样深奥的教科书，在幻玉眼里大概和小学生入门读物没啥两样。

这位古神，动不动就能从嘴里蹦出比量子力学还要深奥的字眼和理论来。简单来说，她可不是中国人观念里根深蒂固的“狐狸成精”，而是生来就是一种高等的智慧生物。她和她的同类曾经在人类还是黑暗时代的时候就在这片土地上建立起了远超现代人类科技的强大文明。

但是如此梦幻一般的神话时代，如今却只能在人类的古籍中窥见一斑了。期间到底发生了什么，无人知晓。而幻玉所执着的，也许就是把他们文明的精华传承给可依托的“衣钵传人”。

幻玉走到他身后，伸长脖子看了一眼他的习题。

“有的时候，答案往往就在谜面的身边。”

“你指你就是答案吗？”涂磊随口说道。

“……”

幻玉没有回答他的蠢话，而是伸出手沾起涂磊刚才崩断的铅笔芯。铅笔芯在她的指尖上变成粉末，然后在格子纸上形成了一条线。

这条线把几何图形分割成了两部分。涂磊顿时就明白他刚才卡在哪里了。

“啊！还有这种操作！”

“还差得远呐。”幻玉摇着头，吃掉了手上剩下的仙贝。当她再去塑料袋里摸时，发现仙贝已经没有了。

“……”

幻玉看着奋笔疾书的涂磊，咳嗽了一声。

“我说，我的巫祝啊……”

“呃，您老有何吩咐？”

当幻玉用“巫祝”而不是“涂磊”称呼他时，总是意味着她要差遣人了。

“傍晚和我出去一趟吧。”

“咦？我没听错吧？你不是一直宅在家里吗？怎么想到要出门了？”涂磊一边写题一边说道。

幻玉把仙贝的包装袋藏到背后说道：“身为守护神，巡查自己的土地也是必要的工作。”

涂磊知道，她决定的事情一般很难改变。

“那我得在傍晚前做完这些习题。你懂我的意思吗？”涂磊拍了拍写字桌上面的试卷说道。

“嗯哼。小菜一碟。我看一眼就能心算出来。这道题的答案是……”

“等等等！你把答案说了我还做啥呀？在我卡住的时候提醒一下就可以啦。”

“要求还挺高。”

为了要看到题，幻玉凑了过来，结果她的胸口结结实实地压到了涂磊肩膀上。涂磊刚刚步入正轨的脑细胞顿时就又烧开了锅。

就结果而言，涂磊花了更多的时间才做完试卷。在太阳完全下山以前，他带着幻玉去了趟商业街，买了一大堆的零食。但是买完零食后的幻玉却并没有回家的意思，继续沿着人行道往前走。

“你这是要去哪儿呢？”拎着大包小包的涂磊问道。

“有个在意的地方，需要调查一下。”幻玉边说边拿出了一把古董钥匙——“制图器”。

看到似乎真的是为了正经事，涂磊不再疑问，一路跟着幻玉走。穿过几个街区之后，他们看到了一片建筑工地。许多的挖掘机正在忙碌着。

幻玉看着手里“制图器”放出的立体地图，不由皱起了眉头。

“这里应该有一条河的。”

幻玉指着前方正在施工的工地说道：“它是延河的支流之一。”

涂磊翻出手机，搜索了一下，然后把屏幕给幻玉看。

“本来是有一条河。但是上世纪八九十年代这一代建设工业区后，被严重污染了，成了一条臭水河。因为它也不大，所以现在被政府填掉了。这一片应该是延市新城区的开发计划之一吧。看来你的‘制图器’要更新了。”

幻玉紧抿着嘴唇，慢慢把“制图器”收了起来。

“怎么啦？我看你好像有些不高兴？”涂磊对幻玉的态度感到奇怪。

“不该这么做。每一道山川、每一道河流都有它们存在的理由。人类不应该随随便便就把它们毁灭掉。”幻玉用凝重的口气说道。

“唔……污染环境是不好啦。但这也是为了建设工业化，不得不付出的代价。现在把河填掉，也是为了治理污染嘛。”涂磊解释道。

“这是在向大自然过度索取。太贪婪的话，就一定会遭到报应。人类总以为能凌驾在一切之上。但是实际呢？他们有没有为这条河做过考虑？”

“为河做考虑？”涂磊不解地挠了挠头。“但是这条河太小了。可能他们认为没有治理的必要吧……”

“那住在河里的居民们该怎么办呢？”幻玉冷不丁地问道。

“河里的居民？”涂磊张大了嘴：“难……难道说，这河里也有‘人外’居住吗？”

“几乎所有的江河湖海都会有知性的人外居住。”幻玉朝前走了几步，在翻开的泥地旁蹲下。她闭上眼睛，伸出手触摸着土地，脸上划过淡淡的悲伤。

“涂磊，你知道吗？在神话时代，人类很弱小，面对大自然是如此地无力。为了能让文明的火种生存下去，我们承担了调整自然，管理自然的责任。所有的土地、水系都有着一方的管理者。就像你所看到的那位老城隍一样。他们曾经兢兢业业地工作了上千年。现在这条河被摧毁了。它曾经的管理者们的命运会变得怎样呢？”

幻玉叹了一口气，站起身来，望着消失的河道沉默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