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幻玉沿着早已干涸的河流向前走着。不知她心绪阴晴的涂磊只好一路跟着。毕竟，涂磊基本上根本做不了幻玉的主。他们俩继续往上游的方向走去，那边的河床还没有被填平，河底被污染的淤泥在盛夏散发出一阵阵难闻的异味。

但是幻玉好像根本不在意。“制图器”在她的手上发出柔和的橙光，缓缓旋转着。

“这是……在做更新的工作吗？”

憋不住的涂磊开口问道。

“不……其实是我发现了一些这条河的‘异状’。”幻玉抬头回答。

“异状？虽然我知道这条河被污染得很严重啦……”涂磊捂住口鼻说道，散发出来的味道真的很难闻。

政府之所以决定把它完全填平，大概是因为它已经完完全全变成了一条臭水沟。而大量的淤泥和过小的水量也使得水体基本没有恢复的可能性了。

“不，不是指那个。”幻玉托起了手里的“钥匙”，橙色的光芒像是激光扫描装置一样划过四周。“我能感受到‘管理者’的力量残留在这里。但是他却没有回应我的呼唤。”

“管理者……是什么样的人呢？传说中的河神吗？”涂磊看着逐渐暗淡下来的四周问道。

“水里的原住民，亦或者是被人类硬扣上神明的头衔而崇拜的人外。也许是龙也说不定哦。”幻玉歪着头说道，从语气里似乎能感觉她已经不再生气了。她的兴趣正在被某个东西勾起来。因为涂磊发现她的狐狸耳朵正在头上不安分地摆动着。

“龙？”涂磊瞪大了眼睛：“是指……神话传说中的那个龙吗？”

“就是华夏之民的图腾啊。”

涂磊差点脱口而出的“这不科学”被他硬生生憋了回去。因为他瞥见幻玉的尾巴们正从薄薄的裙子下面不安分地钻出来。

神话传说中的神兽此刻就活生生地站在自己的面前。就算涂磊想否定也否定不了。远古时代——被幻玉称为神话时代的遥远过去，他们这些违背人类常理的人外之民曾经和人类一样，堂堂正正地生活在同一片天空之下。但是如今，在幻玉口中曾经创造了辉煌文明的人外要么已经完全融入了人类社会，要么就远远地躲进杳无人烟的荒野。所以，即使幻玉现在提起“龙”这个对于华夏子民来说既熟悉又虚幻的概念来，涂磊也无法反驳什么。

幻玉瞥了他那复杂的表情一眼，然后继续说道：“你大概只在神话传说里才听过他们的名字了。而在我生活的时代，龙们是有着庞大数量的族群。想必你也应该有所耳闻吧。龙——他们非常善于操纵水，那简直像是他们与生俱来的技能。所以，他们通常都承担了调整和管理各处水系的职责。”

“在你的口中，龙王爷们好像不是什么高高在上的神，反而是成了人类的公务员了。”涂磊边说边拧开一瓶饮料的盖子。

“嗯，这是个很有意思的比喻。”幻玉随口回答道。但是她的注意力似乎完全放在了手中“制图器”的扫描上。

“可是，在神话传说里，龙王也好，河神也好，都是被人类畏惧的存在吧？人类还要祭司他们，才能换回……”

涂磊瞥了幻玉一眼，把后半截话吞了回去。

“才能换回虚无缥缈的庇佑，对吗？”幻玉把他想说的话说了出来。

涂磊点了点头：“就算人民供奉了龙王，祈求风调雨顺，旱灾涝灾该来的时候还是会来。如果你说山川河流都有人外管理着的话，那灾祸来临的时候，他们该不会是在偷懒吧？”

“你不要误解了！”幻玉的声音突然提高了几度。“身为华夏之神，我们可不是对人类的每个祈求都有求必应的。”

“你是指‘等价交换’的原则吗？”涂磊想起了前几天他们所经历的那场惊心动魄的追凶，最后还是靠幻玉施展神通化解了危机。

“那么你得到了什么？作为拯救一条人命的代价……”

幻玉的耳朵微微一颤。虽然她的表情毫无变化，大概这就是她情绪的所有表现了吧。

“我收获了信仰。”

在比平常多花了一倍时间之后，狐神才把答案吐了出来。

“信仰对于我们来说意味着力量。”她又加了一句，不过似乎有些画蛇添足。

“我倒觉得那应该是信任才对。”

“难道，在我设法拯救那个女孩的时候，你就没有打心眼里祈祷奇迹的发生吗？”

幻玉突然逼近过来，金色的瞳孔盯着涂磊，仿佛能看到他的心底里去。

“那是……本能的……那么希望……”

涂磊突然发现，不管多么信仰科学，在紧要关头，还是会求神拜佛起来。把虚无缥缈的神明作为最后能抓住的救命稻草似乎也是刻在人类潜意识里的行为。

“但那样的信仰，也是我力量的源泉之一。”幻玉露出了微笑，转头继续操作她的“法宝”。

不过涂磊又想起了一些高中历史课上学到的知识。

“我记得，从前古人祭奠神明是用人命的啊。将活生生的人献祭给神。”

幻玉抖了抖耳朵：“我不否认。的确有些神明在做某些庞大的操作时会接受人牲。毕竟没有什么比生命更能激发更纯正的灵力了。偶尔一次起效之后，人类就会以为神明渴望人命，于是在每次对神明有所奢求时，都会献上人牲。”

“你想说那都是古人的误解吗？在奴隶制时代，每次祭祀可都是会牺牲大量无辜者的生命啊！如果神明对此并不渴望的话，又为何不阻止呢？”涂磊有些激动起来。

“镇定一点，小鬼！并不是所有的神都会要求人牲。我就厌恶人牲。你还记得在冥想冢里发生的事情吧？但是还没开智的人类可不会这么理解。直到他们自己发现人牲的不合理为止，我们也没有什么办法。”幻玉长叹了一口气，眨了眨眼睛说：“如果你管理的院子里出现了一群崇拜你的蚂蚁，它们把自己的同伴牺牲掉来换取你将院子管理得更好，你会怎么做呢？你要怎么向蚂蚁解释你对你的院子所做的一切？”

“……”

涂磊没有把心里想的说出来。但是，这些“神明”显然把当时还处于黑暗时代的人类当成了低人一等的物种来看待吧。在人外们的文明如星辰般闪耀的神话时代里，被人类所奉为“神明”的华夏管理者们，其实只是为了自己而管理着世界。

“我是没办法听懂蚂蚁的话。但是你们可以听懂人话啊。”

“那也是人类文明逐渐发展起来以后的事情了。”幻玉突然收起了“钥匙”，似乎她在这里的活已经干完了。她转过身，面对着涂磊说道：“听好了，涂磊。管理土地、司掌风雨是非常复杂细致的工作。任何过度的操作也许都会引来自然的反弹。我们遵循自然之理行事，而不是人类祈求什么就给予什么。如果一直给一个地方风调雨顺，那就一定有别的地方陷入干旱。如果让一处田地不断丰收，土壤总有一天会变得贫瘠而无法再耕种。为了让自然和土地能平稳地发展下去，管理者们长年累月地倾注着心血。虽然也不乏渎职的，但是私自修改降雨量，又或者更改河水流量而没有得到上级阶层的同意，最严重可是会导致死罪的。”

“死罪！？”涂磊吓了一跳：“有那么严重吗？‘神’也会被……处死？”

“视造成的后果而定。据我所知，曾经就有一位河流的管理者，他因为与某个凡人打赌这么无聊的理由而私自修改了降雨量。在造成了不可估量的连带损失后，遭到了上级阶层的逮捕和处决。”幻玉严肃地说道。

“那个……难不成是所谓的‘蝴蝶效应’吗？”涂磊擦了擦汗。就像被蝴蝶偶尔扇动的翅膀所引起的风暴一样，多出来的降雨量也许在其他地方引起了巨大的灾害。

“然而那时候的人类可不会明白这些道理。他们大多将大自然的力量归为神明的意志。虽然也出现了很多敢于带领臣民治理自然的统治者，但是你们人类对待自然的方式，还是太粗暴了。”

幻玉摇了摇头。涂磊知道她对于那条被填掉的河流还在耿耿于怀。

“那……找到这条河的‘管理者’了吗？”

涂磊换了一个话题，试着转移幻玉的注意力。

“哼，虽然没有联系到他，但是他的灵力还在运作，应该是跑到哪里去避难了吧。比起这些，我有个问题要问你。”

“问我吗？什么问题？”涂磊疑惑地指着自己的鼻子说。

“你怕卷入麻烦吗？”幻玉眨着眼睛问。

“卷入麻烦是什么意思？”涂磊一下子没能明白。

“比如明知道会被卷入麻烦危险，面对不平之事，你会怎么做？”

就像第一次邂逅那样，幻玉又在“拷问”涂磊了。面对“神”的质问，他没有模棱两可的余地。

“就是为了帮助那些遭遇不平之事的人，我才希望将来能成为警察的！”

涂磊回想了自己初遇幻玉的那次绑架事件，不也是因为自己看不惯邪教徒欺负女生才惹祸上身的吗。正是因为他那种嫉恶如仇的性格，这才遇到了这位奇妙的少女。不过他自己也说不好这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

“那就好。”幻玉很高兴地拍了一下手。“那等一下不可以妨碍我哦。如果配合我一下就更好啦。”

少女甩着她的大尾巴兀自离去，涂磊赶紧拎着东西追上去。

“等一下！你想干嘛？就算你和我们在对待自然的看法上有分歧，也别给无辜的建筑工人们添麻烦哦！”

“天机不可泄露！你等一下就知道了。”

幻玉背着手转了一圈，尾巴们因为离心力而散开，仿佛开屏的孔雀。在涂磊看来，她现在就好像是一个找到了新奇玩具的小女孩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