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张瑾一大早就和他的搭档青鸾一起驾车去川县的一个偏远的村子。他们没有开局里的公车，而是向社区工作者站那里借了一辆哈佛h6。这是为了低调行事，不要引起那些嗅觉敏锐而又联想能力丰富的小报记者的注意。毕竟第六类居民管理局虽然行事隐秘，但是也有不少好事之人喜欢跟踪报道。局里的车好多都已经被人认熟了。
青鸾坐在副驾驶座上，一边翻着手机，一边哈欠连天。不到五点就从被窝里被拖了起来，这让她抱怨了好久。
手机屏幕上是几幅从展超那转发来的照片。乍一眼看上去，照片上是西秦省随处可见的经济作物高粱。但是仔细观察，就会发现在一大片的高粱地中，有一个鹤立鸡群的存在。接下来的两张特写，把这个“特异”之处清晰地表现了出来。
那是一株异常高大的植物，足有六七米高。但是从外形特征上看，毫无疑问，它就是一株高粱。但是那粗壮的茎和肥大的叶片，使得这株高粱看起来就像是一棵乔木一样。而这株巨大高粱的四周被清出了一块空地，有许多的燃烧过的香烛和纸灰散落在四处，余烟袅袅。
青鸾皱了皱眉头，这让她那张充满稚气的娃娃脸染上了一丝老气横秋的神色，反而显得更可爱了。她把手机丢到汽车的储物槽里，气鼓鼓地用手支着脸颊说道：“这种程度的‘异常’，叫村里的派出所开个挖掘机把它铲除了不就完事了。干嘛大清早把我们千里迢迢地叫过来啊。”
“保险起见呗。你也知道，对于看不到‘灵’的普通人来说，很难把‘异常’彻底清理干净。”张瑾还是用一本正经的口气回答他搭档的话。
“咕……偏偏是这种偏僻的小村子。”
“正是因为偏远，所以笼罩这里的‘结界’变得稀薄。未被人们富集的‘灵’就更容易在野外的地脉上形成自然的喷涌。我看这株‘高粱王’大概率就是正好长在了一个喷涌口上了吧。”
张瑾侃侃而谈。但是青鸾却把自己的脑袋摇地和拨浪鼓一样。
“真是学院派一般的见解呢。”少女嘟囔着：“所以说你们和我们的思维方式是完全不同的。对于我们人外来说，原因不重要，我们只考虑如何与之相处。但是你们人类考虑的是把威胁消灭在襁褓中，哪怕是不确定的威胁。”
“如果真的是‘灵’的喷涌，那放任不管可是很危险的。”张瑾没有因为搭档的驳嘴而生气，依旧慢条斯理地说道：“你也看到那满地的香烛灰了吧？”
“嗯哼，人类真是喜欢胡乱膜拜奇怪的东西。”
“这只是一个偏僻的村子。但是据说高粱地里长出‘神树’的事情已经传遍了十里八乡了。附近的村民都赶过来祭拜。”
“咕，但愿别长出奇怪的东西来。”
“所以我才说要慎重对待啊。‘信仰’，即使只是迷信，在‘灵’的浓度够大的时候，都会发生难以预料的反应。你应该是很清楚的吧？”
“当然。迷信是最危险的东西。迷惘而不知其究的狂热会招来未知的恐怖。而盲目的信仰和崇拜会让黑暗中徘徊之物垂涎。”青鸾叹了口气：“但是迷信又是人的本能。人总是对未知怀有敬畏。”
“所以不要抱怨啦。如果顺利的话，我们还来得及回去吃晚饭。”
一听到吃饭，少女的眼睛好像闪出光来一样。
“正好正好！我有一家很久以前就想去尝尝的店……”
“我知道你想去哪家店。但他们的招牌菜我都会做啊。”张瑾打断了她的话：“我来给你做好了。再说，今天的菜我已经买好了。”
“……”青鸾没有搭话，只是垂下了头，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
说话间，车速慢了下来。青鸾抬头一看，只见道路前方有一个警察设的临时检查站。
“我们到了。”张瑾说道。
“哈佛”车慢慢在路边停下。两位警察朝他们走了过来。
张瑾从车上下来，向他们打招呼。
“原来你们就是传说中的‘六管局’。”
民警们客气得为两人指路，但是看他们俩的眼光中总有一丝异样的神色在。
对于这样的“注目礼”，张瑾和青鸾都已经习以为常。他们要做的，就是尽量保持低调和神秘感。做完自己该做的就走，不做任何多余的解释与交流。
他们在民警的指引下走下县道，穿过一段山间小路，走进了一片高粱地中。张瑾注意到了田埂边停着的铲车。周围是装备着防爆盾牌和警棍的民警们在执勤。
看来他们已经做好了铲除的准备了。张瑾心里暗忖。不过他同时也注意到，高粱地的外围还是有不少民众聚集着。不知是看热闹的，还是为了“神树”的传言慕名而来。
张瑾避开他们的目光，快速向高粱地的中心走去。和照片上一样，那里有一片收割完的开阔地。那棵巨大的高粱就屹立在空地中间。
现场负责的警官走了过来。他自我介绍是乡里派出所的所长，名叫李涛。张瑾热情地和他握了手。随后李所长就开始向他介绍情况。
这株异常高大的高粱出现在一周前。村里的村民徐虎在早晨去地里做农活时，发现了一棵长出头的高粱。开始他也没在意，但是在随后的几天里，这株高粱开始疯长，迅速长到了五米左右的高度。于是“神树”的传言也就是从那时开始传开的。从第四天起，陆续有邻村的村民前来围观。不知是谁设了香案，于是前来烧香祭拜的人越来越多。第六天，乡派出所发现了这个问题，于第七天封锁了现场，并告知村民，这是迷信活动。
“于是上级就派你们来了。虽然开始我觉得有点小题大做了。但是现在，我认为还是交给两位专家来处理比较稳妥。”
“除了长得特别高大外，它还有别的什么异常吗？”张瑾问道。
李所长做了个“跟我来”的手势，带着他们向前走了一段，随后指着地上让他们看。张瑾低头一看，这才发现，“高粱王”前面的“空地”上，到处都是倒伏的高粱。这些高粱已经枯萎腐烂，几乎和土地融为了一体，造成了“收割过”的错觉。
“周围的高粱……都枯死了吗？”
“对。我们从来没见过这种事情。因为考虑到是否会有生物危害方面的问题，这才向上级部门做了汇报。”李涛说道。
“您的顾虑是对的。这里就先交给我们吧。做完必要的调查和处理后，请您再下令把它铲除掉。”
李涛点了点头：“那就麻烦你们了。”他转身向他的部下挥了挥手。那些民警们便退出了警戒线，为张瑾他们留出了空间。
张瑾和青鸾走到“高粱王”的跟前，抬头看着这株巨大的植物。四周没有风，但是高粱的叶子似乎也在摇曳着，沙沙作响，散发出一种诡异的气氛。
“它吃掉了周围土地上生命的养分。”张瑾皱着眉头说：“这是非常严重而异常的变异。青鸾你能感觉到什么吗？”
青鸾向着高粱伸出手，微微闭上眼睛。在维持着这个姿势几秒钟之后，她睁开眼睛，摇了摇头。
“没有感应到任何知性。”
听到这个结论的张瑾算是松了一口气。他转而开始测定这株“异常”的灵力延伸范围以便做消除处理。但是青鸾却呆呆地站在原地没有动，抬头仰望着高粱。
“怎么啦？有什么不妥吗？”张瑾看着她的搭档问道。
“真是可惜啊……”青鸾突然充满伤感地说道。
“可惜？是指这棵高粱吗？”
“对啊。它就好比是一个……一个卵。胚胎。大地灵气孕育出来的生命。但是它还没能降生，就被‘人毒’污染了，变成了贪婪而又毫无知性的吞食者。而我们也不得不把它抹杀在襁褓之中。它若是出生在远离人类的深山之中，大概会变成一个美丽的精灵吧。”
张瑾伸手按在了青鸾的脑袋上，用力揉了揉她的头发。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时期。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它变成一个真正的‘异常’吧？”
“我明白。这就是我们‘六管局’的工作。毕竟建国后，未经许可，不得成精。”
青鸾做了个鬼脸，摆脱了张瑾的“魔爪”。她开始绕着高粱踱步，每走几步，便用脚尖戳一下泥土，在土地里埋下咒术的“楔”。
张瑾看着他的搭档，无奈地摇了摇头。“这话要是让老大听见，他准发火。他最烦那句‘建国后不准成精’了。”
“你不说的话，他就不会知道。”青鸾头也不回得说道。
剩下的工作就十分顺利也很公式化。完成了勘察和取样后，张瑾利用青鸾的咒术程式封锁了高粱的灵力延伸。随后，李涛就指挥他的手下用铲车把巨大的高粱铲倒了。民警们把那些枯萎的高粱堆到一起然后用火点燃。
望着篝火升起的青烟，张瑾双手合十，在心中默默为这个尚未降生就无奈夭折的生灵祈祷着。
就在这个时候，张瑾口袋里的手机响了起来。他掏出来一看原来是队长展超的电话。
“事情处理得怎么样了？”
电话一接通，里面就传来了展超的声音。他没有客套直接就问工作。张瑾似乎从他那略显疲惫的声音里听出了一丝急躁。
“队长，我们已经基本处理完了。目标物虽然已经变异，但是没有造成太大的影响。现在已经慎重无效化后焚烧处置了。”
“嗯嗯，那就好。这样也算是解决了一桩事情了。”展超说完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队长，会议开完了？”
“开是开完了。”展超的话里似乎一点都没有如释重负的感觉。
“那……有没有那个……嘉奖什么的啊？”张瑾试着问道。
展超沉默了一会儿，随后才挤出一句：“没有。还被领导骂了。”
“怎么会呢？”张瑾惊讶地张大了嘴。“我们不是在上级限定时间里破了案子吗？”
“虽然说找到了所谓的‘真凶’，但是那个‘茧子’的实体我们几乎一无所知。取样分析也失败了。送到实验室的样本已经完全‘腐化’，根本无法鉴定出有价值的东西了。唯一能确定的，大概就是，这玩意不是我们世界的东西。那样一来的话，事情就变得更严重了。这个看似已经解决的案子其实什么都没解决。没有找到‘异邦人’的源头，惨剧随时可能重演。”
张瑾听着，汗都流了下来。青鸾抬头看着他的搭档，好奇他电话里的内容是什么。
“局里其他部门的同志展开了一些调查。比如那家医院，比如那个女孩事发前有没有接触什么。但是却一无所获。那家外资医疗机构也查不出破绽。从日常治疗到护理都很规范。无法大张旗鼓调查，我们也只好先鸣金收兵。现在唯一可以抓的线索大概就在那只老鼠身上了。”
“话虽这么说，可是白月棠可是有段时间没露头了。这家伙可滑地很，没那么好抓。”张瑾为难地说道。
“所以上级不同意结案。嘉奖自然也没了。”
“唉。我们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
“虽然上级的嘉奖没了，但是我答应你们的大餐是不会赖掉的。这点你们放心。不过在这之前，你们先去延市的长县跑一趟，还有件事情要交给你们小组去做。”
“又有什么案子了？”张瑾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你猜得不错。长县昨晚发生了一件非常离奇的命案。当地公安部门调查了一晚上之后，决定求助于我们。应该也是和异常相关的案件吧。”
“老大你的说法怎么这么模棱两可？”
“昨天晚上九时许，巡夜的民警在长县一工地上发现两个可疑人员正在挖掘什么东西。随后他们发现了一具奇怪的女尸。那两个嫌疑犯显然是被什么东西吓破了胆，到目前为止的口供也很混乱。”
“奇怪的女尸？”
“一具完全不会腐败的女尸。据说，法医根本没办法确定她的死亡时间。”
“有这么邪乎吗？”
“邹思颖她们一组被我派去走访女尸的身份了。所以，现场勘查就交给你们小组了。你们到长县公安局找刑侦科的许科长，他会安排的。”展超顿了顿随后又说道：“要争口气，尽快破案，让上级对我们刮目相看啊！”
“看来麻烦来了。”青鸾耸了耸肩说。
“得，今天晚饭没法回去吃了。”张瑾关掉手机，拍了拍大腿。
“至少长县公安局会管饭吧？”青鸾一时间觉得似乎也没那么糟糕了。她哼着小调，朝县道走去。
“你是对我的厨艺有什么意见吧？”
“没有，那是你的错觉。”
心情变得好起来的青鸾甩了甩头发，小步跑向了他们的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