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目送涂磊他们离开后，邹思颖才对展超说：“队长，敖灦身上还有很多疑点，就这样放她走真的好吗？”

“我知道她有很多实话没说出来。”展超慢悠悠地回到自己的办公桌旁，把资料一一拿起来。“但是既然九尾为她做了担保，我就暂时静观其变，顺便还能做个顺水人情，何乐不为呢？”

“这倒是。幻玉小姐她答应为我们的案子出力了。她的力量能为我们所用当然是好，但是，这也是基于信任她的基础之上的。真的可以完全信任她吗？”邹思颖说道。

展超拿起资料袋，掂了掂它的分量，然后说道：“诚然，幻玉是一位充满了谜点的古神。她生活的年代就算对我来说也是遥远的过去。但是，我想她是无论如何不会放弃她的使命的。毕竟对于她来说，使命就相当于她的神性。”

“孤独的观察者吗？您这么称呼她的。”邹思颖喃喃说道。

“那天你用这个称呼试探了她吧？她的反应如何？”展超饶有兴趣地问道。

“她对此没有丝毫的波动。无论是她的灵力还是她的内心。我感受到她的心坚如磐石。”邹思颖回答。

“坚如磐石……”展超玩味着部下的话语：“对，坚如磐石。数千年的光阴，早就让她的内心如玉石一般坚强。在她这样伟大的长生种面前，我甚至怀疑我们的智慧还有什么意义。”

“伟大？您对她的评价是不是太过了？”邹思颖皱起眉头。

“一位目睹了无数王朝兴衰的人、一个孤独履行着自己使命的人。我想我们并不用吝啬诸如‘伟大’这类的赞美之词。”展超认真地说道：“虽然在她沉睡的千年里，华夏的人类早已经忘记了她曾经的使命，九尾在传说里也成了妖狐，但是她却依旧保持着自我。在我看到她所释放出的金色光芒时，那温暖的灵力甚至让我仿佛亲眼目睹了人外先民们在华夏大地上所缔造的天国王朝。”

展超顿了顿，脸上很少有地流露出怀念的表情。

“天国……古人类所相信的，存在于天上的理想国……人外先民的国度吗？”

“千百年来，人类的君王无不以它作为自己的标杆来建设自己的王国。但是它是如何消失在历史长河中的，却没人知晓。也许九尾狐她本身，就是这段神话的见证者吧。”

“‘孤独的观察者’是为了寻找人外先民的‘衣钵’传人吧？”

“根据古籍和壁画的记载，九尾是天国的使者，她将天国的知识传授给人类，为人类启蒙，同时也是监察者，她挑选优秀的统治者，授予他们翻阅‘天书’的资格。曾经，九尾狐是君王的座上宾，是向天下昭示帝王王权最好的象征。”展超说道。

“但是，九尾狐没有选中、或者选中的朝代，全都无一例外地灭亡了啊。”

“你想说，九尾狐所做的一切都没有意义吗？”展超抬头看了看天花板，然后慢慢说道：“不管怎么样，她的选王工作在唐朝时期被突然终结了。原本那些应当被她引导教诲的人们突然群起反对她，把她当做妖兽封印了起来。这原本可以说是和颛顼绝地天通相比拟的重大变故。只可惜，现在我们根本没有时间去探究它。”

展超说完，便拿起手里的资料往门外走去。邹思颖跟在他的身后。队长的办公室就在管理局刑事警察机动队办公室的旁边。当他们走进机动队办公室时，队员们已经基本都到齐了。

追风、青鸾和检验科的小千三个女生正在七嘴八舌地说着什么，看到队长进门后就一起闭了嘴。展超扫视了一下屋子里的人，然后敲了敲白板说：“好吧。现在开会。把这几个乱成一团的案子理一理头绪。”

邹思颖从队长手里接过资料，开始把各种照片和线索的便贴贴上白板。张瑾推门从外面走进来，小声对展超汇报道：“他们已经去办户籍了。”然后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看到大家都到齐后，展超就开始了。他指了指白板左上角的两张照片说道：“一切的开头，先从这两个骗子说起。这两人，一个叫梁文瀚，一个叫孙德元。是经常出没于长县开发区的两个惯犯。经常在那一带向游客或者外地人兜售自制的假古董。但是7月20日晚上，他们俩行骗时却遇到了出来散步的幻玉。”

展超“咚”地一声，将幻玉人类模样的证件照用吸铁石重重钉在白板上。他用白板笔在幻玉的照片上画了一个圈，连到那两个骗子的照片上，然后说道：“也许是一时兴起，幻玉变化成一个中年妇女的样子，介入了他们俩的骗局，并使他们俩相信，从附近纹河的填河工地上能挖到更多的古墓陪葬品。于是这两个家伙就在幻玉的暗示下，挖掘了纹河的一处河床。”

展超手里的白板笔画出一条线，一直连到下方的一组照片上。苍白的女尸、黑色的胶袋以及一名女性的证件照。

“然后就是本案的重头——这具无名女尸。这两个骗子在挖掘的过程中发现了这具女尸，随机被巡逻的民警发现而抓捕。长县警方在检查这具女尸时发现了奇怪的保存术式，因此才导致了我们六局的介入。其中还牵涉到了龙王敖灦的非法占据他人房产的案件、敖灦被什么神秘人物下咒的案件、甚至纹河的填河工程的合理合法性从现在看来也有不少的疑点。但我们现在暂时都按下不表——我们先来看一下这位死者的信息。”

展超的笔在女尸旁的证件照上重重画了两个圈，然后说道：“死者名叫裘依楠，39岁。巴蜀省文物考古研究院的高级研究员。同时也是‘5.18’重大杀人、文物失窃案的失踪者之一。曾经被巴蜀省警方通缉并发出全国协查。但是令我们没想到的是，她竟然在失踪了一个多月后，被发现死在了西秦省的长县纹河里。”

下面响起了一阵小声讨论的嗡嗡声。展超停顿了一会儿，等队员们交换完意见才继续说道：“‘5.18’案的情况，当时传得沸沸扬扬，你们可能都有一些耳闻。不过我们现在再温习一遍案情。”

他把几张剪报挂到白板上，用激光笔指着说道：“今年五月十八号。巴蜀省苴县公安局接到报警，巴蜀文物考古研究院考古队的发掘现场发生凶杀案。警方赶到现场后发现，考古队2名教授和四名工作人员被人用利器杀死。另有两人失踪。其中一位是见习研究员秦毅，另一位就是高级研究员裘依楠。现场经过勘察和清点，发现遗失了一件非常珍贵和重要的出土文物。”

展超的黑线画到了白板右边一张大照片上。照片上印的，是一柄宽刃剑。目测其剑身长度七十公分有余，宽五公分，剑柄长约十公分。其剑身上有精美的花纹，临近剑格处有两行鸟篆铭文。

“看起来，这是一柄比‘越王勾践剑’制作更精良的古剑。”小千把玩着头发说道。

“这是考古队在发掘现场拍摄的照片。这样一柄保存完好的古剑，其价值是无法估量的。虽然现场没有研究出这是谁的古墓，但是粗略估计，应该是一个秦汉时代的墓葬。那这柄剑，很可能是先秦时期打造的青铜剑，是国宝。”展超说道。

“那就是为了抢夺国宝而杀人咯？”张瑾说道。

“巴蜀警方第一时间也是这么判断的。他们曾认为是监守自盗。但是随着调查的深入，就发现了疑点。”展超指了指古剑照片下方的一些照片。那是一些血肉模糊的伤口特写，就算是从事多年公安工作的队员们都感到胃部一阵翻涌。

“这些是死者伤口的照片，发现问题了吗？它们都是宽刃的凶器造成的。粗略的估计，伤口与失窃的古剑基本吻合。而在还原了凶杀现场后发现，行凶者几乎都是一招致命。可以说剑术非常高超，或者说是老练。而失踪的这两位，都没有相关的经历。既没有学过武术，也没有能熟练使用冷兵器的经验。考虑到牵涉到古墓和陪葬品，因此巴蜀公安厅的六管局出动了一个专门对付突发异常事件的小组进行现场调查。但是他们得出的结论也比较模棱两可。虽然凶杀现场能检出灵力波动的残余，但是对照下来，灵力的来源是这几位死者。”

“难不成这几位其实都有学习咒术的经历不成？”追风把手枕在脑后说道。

“答案是否定的。”展超指了指追风说：“但是凶手另有其人基本上是板上钉钉的。事实上巴蜀省六管局的老魏给我来了个电话。他甚至觉得，从现场看，这几个死者更像是自相残杀而死。”

“这不合常理啊。”追风放下手，欠了欠身说道：“他们一个个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学者，怎么一下子好像都成了武林高手一样？”

“这是一个迷。因为现场没有检出更多的灵力残留，当时巴蜀六管局也没能得出明确的结论。案情一直拖了一个多月，直到前几天才有了进展。”

展超用白板笔敲了敲裘依楠的照片。“根据敖灦的证词。6月28日，一个金发男子将她勒死在纹河边，然后抛尸河中。不过可惜的是，因为敖灦当时没有看到对方的正脸，所以对于这个神秘人的身份我们依旧一无所知。”

展超在裘依楠的照片旁画了一个人的剪影，打了一个大大的问号。

“但是，敖灦有没有说实话呢？”邹思颖突然插话道。

“从逻辑上看，她没有说谎的必要。但是她之前陷入过失去理智的状态。因此她的证词可靠程度存疑。对于她的精神状态评估……小千，你怎么看？”

穿着白大褂的女技术员站了起来，拿着文件夹说道：“在敖灦身上检出了多种外来干涉咒术残余。其中一部分来自张瑾的攻击咒术，一部分来自九尾的镇压型咒术。还有一部分，非常模糊，而且因为隔了较长时间，残破不堪无法还原。这一部分可能就是对她精神造成影响的咒术吧。以我的经验来看，应该是把她的负面情绪无限地放大了。至于还有没有别的副作用，我暂时得不出结论。”

“那么说来，她的证词应该算是基本可信。”展超在剪影旁的问号上又画了一个圈。

“不过，她提到的另一个情况也让我们很在意。”邹思颖说道：“她说她在之前见过白月棠。”

展超伸手把白月棠的照片移动到敖灦的旁边，他盯着照片看了一段时间后说：“白月棠还是继续在做扇动人外的事情吧？”

“我们失去她的线索已经很久了。各处社区工作站也没有她的消息。但是很显然，她还是在继续暗中活动。”追风回答。

“那么，队长，接下来我们的任务应该是什么？”张瑾举手问。

展超摸了摸下巴说：“令我尴尬的是，‘5.18’案是巴蜀省厅的案子。我们最后会把这些线索和物证材料全部移交给巴蜀省厅的六管局。着两个骗子也没什么特殊的地方，交给长县公安就是了。敖灦最后以闭门思过来处理，不做行政方面的处罚了。最后我们能做的，还是继续追捕白月棠，搞清楚她与‘异邦人’之间的关系。”

“这可真是让人感觉不爽啊！”追风击了一下掌，把骨节捏得格格作响。

“大家还是按照之前的布置，继续查访‘锦毛鼠’的下落。张瑾，你和青鸾分开一下。我有单独的任务交给青鸾。”

大家从座位上站起来，依次离开办公室。青鸾跑到展超面前，抬头望着他，等候指令。

展超微微弯下腰，在青鸾耳边说道：“你去监视涂磊家。离开远一点。我还是预感到，这事儿不会那么简单就完了。”

涂磊带着幻玉和敖灦回到家里时，天已经黑了。一路上敖灦都沉默寡言，几乎没说一句话。涂磊拿钥匙开了门之后，幻玉抢先说道：“进去吧。你以后暂时就住这里。”

敖灦有些垂头丧气地走进屋子里，然后站在客厅中间，眼巴巴地盯着幻玉。

幻玉走到她面前，用折扇轻轻敲了敲她的肩膀，然后说道：“现在你是闭门思过。别想着跑出去哦。这屋子有我的结界。”

“我不会跑的。”敖灦回答。她原地转了一圈，抬头环顾四周，然后问道：“您在这里搭建了‘神殿’吗？”

“要避免‘人毒’的侵蚀，没有比我这儿更好的地方了。你在找到新的安身之所前，就老老实实在这儿住下吧。”幻玉说完，便坐到沙发上，开始梳理自己长长的尾巴毛。

“啊，今天有客人了吗？”

桃树的精灵不知何时从楼上钻了出来。幻玉朝她点点头说道：“子桃，去沏茶招待一下这位龙王。”

“是的，大人。”子桃说完，便下楼走进了厨房里。敖灦则大大方方地坐在了幻玉的对面。

涂磊放下手里的东西，也过来坐在沙发上。他突然发现敖灦正在死死地盯着他。被盯得浑身难受的涂磊开口问道：“敖灦小姐，请问您为何这么看着我？”

敖灦扭头问幻玉：“您的巫祝这么没大没小的吗？”

幻玉笑了起来：“时代变了，我的龙王大人。”

涂磊感到又气又好笑：“难道还要我行什么跪拜礼吗？”

敖灦撇了撇嘴，别过头不再理睬他。子桃端上了热茶。敖灦拿起杯子捧在手里，然后问幻玉道：“您说您认识父王。”

幻玉点了点头：“那是唐天宝年的事了。我作为‘监察者’，出席了你父王接任龙王的仪式。而作为首都附近水系的管理者之一，他也与我共事多年。”

“我却……一次都没听父王提起过与您工事的事情。”敖灦垂下头说。

“这也难怪。之后发生在我身上的事情并不是都是愉快的回忆。”幻玉平静地说。

“后来的人们都把您……”

幻玉举起一只手，阻止了敖灦继续说下去。“过去的事情没什么好深究的。我还是我。并不会因为别人说了什么而改变。”

敖灦慢慢点了点头，拿去杯子小口喝着水。涂磊从沙发上站起来说道：“要不我去把客房收拾一下吧。敖灦小姐，你今天就先在客房将就一下，明天我们去采购你需要的日常用品。”

“我不要住在干燥的房间里。”敖灦耍脾气似得别过头。

幻玉又笑了起来，她对涂磊摆摆手说道：“龙需要住在有水的地方才自在。”

涂磊抓了抓头说：“那总不能住在浴室里吧？”

幻玉歪着头想了想说：“我记得院子里有一口井吧？”

涂磊点点头：“的确有。造房子时候打的。夏天用井水来浸西瓜的。”

“那她可以暂时住在井里。”幻玉说道。

“别开玩笑啦！井里怎么住人啊！？才那么小的空间，直上直下的。”涂磊连连摇手。

“那你可小看龙王了。”

敖灦从沙发上站起来，朝着院子里走去。涂磊只好跟在她的后面来到院子里。那口井就在院子的中间，上面盖着一个铁盖。

“把盖子打开吧。”幻玉在后面说道。

涂磊将信将疑地打开铁盖上的锁，把盖子掀开。水井还是和从前一样，在夏夜里散发着一股凉气。

敖灦张开嘴，吐出她那颗红色的“龙珠”，将它放置在井口。水井发出微弱的光。涂磊刚想上前看个究竟，却只见敖灦一个翻身跳进了井里。

涂磊惊呼一声，扑到井边，却发现没有落水的声音传出来。他借着灯光往井里望了望，井水平静如常，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看到涂磊那一脸懵圈的表情，幻玉咧嘴笑了起来。她走过来拍了拍涂磊的肩膀说：“看来大小姐自闭了。你就让她独处一会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