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椁又叹了几叹,道:“你不杀我,我也不愿寻死。那便只好这般,任你将我的命拽在手中。”
他徐徐背过身去,步伐沉沉地朝外走,那背影显出了几分雪翁的佝偻老态。
走了几步,他顿住脚步,侧身道:“树大招风,此理少主自当早已想透彻了。如今你是江湖上最枝繁叶茂的大树,想将你连根拔去的人,恐怕比心甘情愿对你俯首帖耳的人多了不知多少倍。天海阁的秦尚虽狠毒,但好歹将事情摊开在了明面上。那些还隐在暗处的千军万马,也许比秦尚要危险百倍。”
古墨正垂首替我理着额上的碎发,没搭理他。
木椁又道:“我青坟窟这群后辈不才,竟想了个挟持人质的法子来对付教主,回去后我定会好好罚他们。罚他们在宗堂前跪三日不得进食,少主看可妥......”
古墨不耐烦地打断了他,“你要说什么,直说。”他说话间手上力道浮了,揪起我一缕碎发。我龇牙咧嘴地朝他做了个鬼脸。
他笑了笑,轻轻罢了手。
木椁方才一直侧着身,只留个侧颜,以余光打量我们,这会儿正经八百地回转过身,肃然道:“我要说的是,江湖之风不正,能想出此般阴损招数的也不止我这些不成器的手下。少主参天古木,自可风雨不动。但,您爱护的这颗小树苗,她却能不能躲过去?”
古墨面色微微一滞,瞬即又淡淡道:“你还不走么?”
木椁双目含着无限悲凉地瞥了我一眼,仿佛已一眼看透我在这场厮杀中定然是个不成器的牺牲品。
我只得辣着舌尖道:“雪翁你还是多顾顾自己门下这些病树朽木。若真有风雨要袭来,第一个受不住的,也该是他们。”
木椁微微一笑,躬身朝古墨作揖,转身去了。
青坟窟的人由他领着,都退了。
我耳听着他们一行人轻飘的步子渐渐行出了地宫,缓缓松开了手,这才意识到方才握住古墨的那只手已有些酸麻。
古墨拾起我的手,放在掌心里揉暖了,笑道:“好了,莫怕。”
我摇摇头,“我不是怕,是......”我顿了顿,在心里寻着个合适字眼,“是乱。我平日见惯了你欺负别人的样子,突然见到你伤心,见到你气极,见到你受委屈,心自然就乱了。”
古墨戏谑地瞧我一眼,也不顾这许多人看着,抓起我的手贴在他唇边,轻轻吻了吻我手心。
我只觉手心一痒,撩拨得心也痒痒,便也顾不上扭捏作态,只欣喜地望着他。这一眼,只盼能望尽他心底一片泥泽。
古墨也望着我。他从未这样沉静地望过我,一眸子的风起云涌瞬时都消了,只留满目深情,浓且稠,叫我陷入其中,此生恐怕再也无法脱身。
这一眼万年的对望,却终是他先挪开了目光,垂眼看向倒在地上的纪如是,敛了所有温暖与笑意。
含情时他是古墨,情遁后,他是少主。
他冷冷朝阿依仙那张缀着珠帘的软榻指了指,命令道:“将纪长使抬上榻。连着榻子,一起抬出地宫。”
这是我第二回见着往生之人。第一回,是在姜府上,梨苑一树繁华下,我见着了血泊中的生儿他娘。那一回,是个挺繁杂混乱的夜,我脑中一直不甚清明,此刻回想,也只不过能想起幽黑夜色里声声斥责、惊怒之音,却已没了具象。
这一回,我却是看得仔细,看得明了。
纪长使面色如生时一般,只是薄唇闭得更紧了,眼却合得很松。那唇不会再微启,眼也不会再睁开。
我心上隐隐作痛,对生死离别有了些领悟,也有了些忌惮。死当真是个可怕的玩意儿。即便如此,我说过与古墨生死与共的话,依旧作数。
我正走神,忽闻身后传来一声高呼:“属下拜见一画教主!”
我想我大概受了惊,脑中出了幻想,一转身,却见门外卧月教一众人已“活”了回来,齐整整跪拜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