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光透进屋,雪山入窗框,好一副绝美画卷。
催眉比通宝醒得早。他醒后没吭声,在地上辗转了大半个时辰,忽而轻缓地叹了口气。
“你叹什么气?”
他吓得一激灵,“您醒着啊!”
“嗯,醒着。问你呢,叹什么气?”
他支吾着道:“我......我在想,从此后您还算逍遥人么?”
我翘起脚,百无聊赖地晃着,笑道:“算。生是逍遥人,死是逍遥鬼。只可怜了卧月教,竟请了位逍遥的小徒弟来给他们当教主。”
催眉听后打起了些精神,一咕噜坐起身,两颗绿豆小眼放着光,问:“那......那老太爷可会生气?会骂您么?会罚么?可会连我一起罚?”
我白他一眼,却没接话。我的师父究竟是谁?是善?是恶?他罚我?怨我?还是我该怨他?
催眉又道:“老太爷一向疼您,就是罚也不会罚得太重。可......可天词大少爷他脾气可不好,您这段时候先躲着他些,等他气消了再去见他。”
我深深点了点头,“说得极是。”
正说着,门外穿来一声轻而缓的脚步声。
我翻身下床,一个箭步冲出门,正撞上晨起的古墨。他一脸和气,精神清朗,精雕细琢的脸仍带着精雕细琢的神采。这模样不是一夜未眠后的狼狈。
他昨夜睡得很好。
我有些失落。
他朝我微笑,扬手道:“你先请。”
我做了个同样的姿态,笑道:“少主是客,还是您先请。”
他便不再客气,派头十足地先行一步,留我在他身后无声地磨着牙。
一张四角木桌,只坐了我与古墨。我喝着催眉替我熬的热粥,他喝着青烟为他斟的浓茶。其余人等乖乖分立于我们身后。这般看来,我似是能与他平起平坐了。
此时阿依仙红肿着一双眼缓步下了楼来。我见她今日脱去五彩纱衣,只着白麻,忽而想起阿曼克还未安葬,便道:“来人,把长街上的冰小心敲开,将冰下的百姓找个风水好的地儿好生葬了。”
当日阿依仙一掌碎了冰,但卧月教中并非人人都有她这般身手,于是直闹到傍晚才铲干净整条街的冰。我在客栈门外搬了条板凳,生怕他们下手没个轻重,将死无葬身之地的悲剧恶化成死无全尸,于是不得不躬亲监工。
早晨以后我便没见到古墨,此刻他拖着长披风一步步走下楼来,在我身后的桌旁坐定。青烟替他煮了新茶,茶香四溢,我不动声色地深吸几口气,清苦的茶香漫进肝胆,竟是说不出的甘甜。
他身上也总有股淡淡的茶叶味儿,不是泡熟后的厚重水汽味,是将将晒干存进罐子里的芽尖儿特有的冷清气味。
那气味,很好闻。
看他们推车将僵硬的尸体缓缓送出镇子,通宝有些好奇,耸耸鼻尖跳上前四处乱嗅,被我给喊了回来。
古墨悠闲地拨弄起茶杯的杯盖,冷冷嘲讽道:“你还真是菩萨心肠。”
我只得无奈地垂头笑了笑,那澎湃的面无血色之感又袭了上来。
待冰窟窿里都空了,我随便抓来个人吩咐道:“将阿曼克葬在这里,也不用什么棺椁陪葬了。记得把冰雪压得紧实些,切莫冷着了你们的老教主。”
身后传来一声器皿碎裂的脆响,我回头见阿依仙瞪圆了眼看着我。
我缓缓从坐了一整日的板凳上起身,揉了揉微酸的腰背,走到阿依仙面前俯身替她将碎了的盘子一块块拾起来。
“怎么,阿依仙护法对这块墓地不太满意?”
她吃力地低头看我片刻,嘶声道:“从前倒是我看轻了你。”话落,她转而一笑,语声如耳上玉坠叮当,“满意,如何不满意,教主选的地儿自是福地宝地。我那夫君葬在此处,甚好。”
我笑道:“那便好。”转手把收拾好的碎盘子交在阿依仙手上,回身的瞬间,似隐约瞧见古墨吻上茶盏的唇薄薄落有一层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