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墨忽而发难，木椁也端的是久经风雨，并不慌乱，只含笑道：“少主说笑了。您是古墨少主，这天下谁不认得您？”

古墨又逼上前两步，道：“即便二十年前那一日你也易了容、变了声，但神态与眼变不了。”

我隐约瞧见他宽袖下手背青筋暴突。他是个易怒的人，但他的怒从来只蕴藏在眼神里，或回荡在气魄中，却从未如此昭然地见于皮肉之上。

木椁只是摇头，“少主怕是将我认作他人了。”

古墨低吼道：“那日你握着两瓶药，让我选解药。你这丑恶卑鄙的眼，我一生也忘不掉。”

他身子在披风下微微颤抖起来，“我杀了他们，你也杀了他们！”

这一声怒吼如雷霆万钧，携着雷电的硝烟，震得地宫回声翻滚，震得众人一阵耳鸣眼花。

我心口酸痛难忍，从未觉得自己体内有如此多的柔情，此刻只想抱住古墨，将他环入怀里，轻拍他背脊，替他稳一稳狂怒的气息。

依他所言，木椁便是当年害死抑浊子前辈妻小，让古墨背上一世伤痛的恶人。

木椁自是不认的。他从方才的耳鸣中定了定神，和声悦色地回道：“少主认错人了。”

他翻来覆去只有这一句话，苍白简短，却十分笃定。

但古墨比他更加笃定，比他更加蛮横。

木椁只得无奈叹道：“您是古墨少主，这大半个江湖都是您的。这江湖上的是是非非，自然是您说黑就是黑，您说白就是白。”

我暗自点头赞许，这话不是诚心赞誉，但我听来很是自豪。

古墨冷笑一声，道：“不错，我说黑，就是黑。”

说罢，他风卷浓云般朝木椁席卷去。

石室内混乱一阵，我睁大了眼在黑白交错的重影里寻着古墨。

待他二人分开，古墨衣衫不乱，只冷峻的脸上多了两道细长血痕，目光冒着血腥气狠狠盯住嘴角渗出淡淡血痕的木椁。

青坟窟人团团将古墨围住，他门下使者自也跃身护住他。

我也跟着跃出，挡在他身前，余光里感到两道凌厉无比的目光瞪着我。古墨想将我瞪退，我却偏偏不退反进，冲到最前头，抱着剑冷眼将青坟窟的人都扫了一遍。

只听身后古墨怒吼一声：“一画你给我退下！”

他从没对我这样凶过，还当着这满屋子人的面，一点情面也不留给我。

我倔强劲一上来是谁的话也不听的，眼下又被他一凶，壮怀激烈，心里的千言万语竟再也关不住了。

我对木椁道：“雪翁......我还是喊你雪翁吧。我初入江湖，什么也不懂，你们的恩怨是非，我分不清楚。好人坏人，我看不明白。我身后那人，古墨，你们尊他一声少主。可在我眼里，他就是古墨，是我倾覆所有也要护住的人。”

地宫一时静得骇人。

我鼻头一酸，泪水咬得眼眶微疼，却仍是执拗地继续道：“这世上，古墨在，一画在。古墨覆灭，一画替他报了仇，立时便随他去。我不管你是好是坏是人是鬼，你伤他一分，我还你十分。”

我咬牙切齿说下这番话，真情实意不消说，心高气傲也是有的，但更多的是不自量力。

人要护魔，笑话。

这世上，任何一人说出要护古墨这般妄言，都是笑话。

一旁鬼探幽幽看着我，铁钉般生冷的目光有些微妙地潮润了。

古墨在我身后，我瞧不见他的神情，望不穿他的眼，只听见一声沉暖浅笑，越过我头顶，不轻不重地砸在我心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