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阳的血色余晖晕在镇子上,连冰雪都染上了几抹暖意,偏偏古墨的脸色却比冰雪更无情。
这时催眉已闻声跑来,轻轻扯了扯我衣袖,轻声道:“这么多人看着,您多少顾忌点。少主说有急事便定是有急事,他不会无故丢下你不管的。”
不会无故丢下我的人是从前的古墨。逍遥人都修了颗逍遥心,心之所向,倾力而往,负天负地不负心。因而我们对一个人好便是掏心掏肺、尽心尽力,然也明白当断则断的道理,藕断丝连都是徒劳,于是心狠时我们也比旁人更心狠,过往牵绊都能利落斩断。
红泥如是。
他古墨亦如是。
他撒开手,马车上的帷幔坠落,那垂摆颤了颤,良久才似无可奈何地止了。
他从车里道:“你我终归不是同路人。江湖这样大,聚得艰难,散得却容易。你当好这个教主,护好自己,不要死得太早,我们便还能相见。”
他一字一句透着不放在心上的凉淡。
我让开身,扬了扬嘴角,“少主说的是。一画懵懂愚钝,心软好欺,学不会你教的道理,不是少主心中的良人。话说开了,也好。前路漫漫,后会有期。”
马车里的人沉默一阵,缓缓道了声“好”。
萧萧马鸣,寂寂离人。
绍锦骑马掠过我身侧时,侧头看了看我,唇齿微张,似有话要说,但终是忍住了,含恨般咬咬牙挥鞭而去。
虽无狂沙漫天,且一行人总共也不过十九骑与一马车,但有展展披风向天席卷,又有使者们雄姿英发,气宇不凡,便也勾勒出一幅气吞山河的磅礴图景。
车里那人,不曾探身回首。
催眉又扯一扯我衣袖,满眼同情地看着我,叹道:“别看了,都走了,看不见了。”
阿依仙扭着腰肢走上前,衣襟处湿乎乎一片,甚是伤怀地道:“教主您瞧,我师兄从前便是这么个绝情之人。有人活得越久心肠越软,他却是越活心越硬。缱绻种种也不过就是数日之前,他一句不是同路人将一切断得干净。从前我与他好歹还有些波折,你们俩却是好端端的......”
我果然一听卧月教中人说话就头痛,不得不很没礼貌地抬手打断她:“阿依仙护法莫要再说了,你的阿曼克夫君就埋在你脚下的冰雪里,你踩在他身上怀念你师哥,不怕他九泉下有知不得安息么?”
阿依仙笑得更是灿烂,“小丫头果然与我师哥在一处久了,毒辣起来连师叔我都要经受不住了。”
她侧过身,避开正做最后苦苦挣扎的残阳,将脸埋入阴影中,低声道:“丫头,我念着与你师出同门,还愿意让你在这世上多停留些日子。可其他几位护法之前不动手不过是忌惮古墨少主,如今他走了,你以为他们还会好好伺候你么?”
催眉站得近,自是将阿依仙的话听得一清二楚,此刻已吓得面无血色。
我将他招来,拍拍他肩膀,笑道:“你别理她。走,我饿了,你让他们给我下碗葱油面去。这觉不能安生睡,饭还是可以好好吃的,毕竟他们绝不会毒死我。”
我微笑着坐在桌前等面条上桌。面条冒着热气,我狠狠吞了一大口,舌头被烫得尖锐一痛,心却觉得舒服些了。
催眉一把夺过我手中的筷子,“您慢些吃!刚出锅,烫!”
他顿了顿,又凑近了些轻声道:“我知道您想哭,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不好意思。晚上我给您多抱几床被子来,你埋进被子里哭,保证没人能听见。”
我笑望着面条上蒸腾的热气,眼里见着的却是绿意悠然的茶气。
“现在还不是哭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