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书房中,三个臭皮匠对烛叹息。
“出师不利啊。”唐瑾瑶道。
“或许这人还真就只有魏芝能摆平。”关向雁无奈。
“这么叹气下去不是办法,”怀信强打起精神,“换个人吧。”
其余两个人异口同声道:“换谁?”
烛火映的怀信影子影影绰绰,昏暗的光线更显沉静。怀信闭眸坚定出声:“我去吧。”
太守大人要假扮说书先生去汀边军营抹黑人家,这一系列的操作怎么看怎么像是去送命了。
当然不可能让他去送命,在多人劝说无果后,保护怀信的重任就交到了常婉的头上。
随行自然要有少部分士兵,这部分士兵左挑右选了一些作战能力强悍的人,但这些士兵还需要一个统领。
最后是唐瑾瑶主动请缨。
然后关向雁一阵哀嚎。
这一个两个都怎么了?一个要进别人军营,一个要亲自领兵埋伏别人军营。
能不能有人把这两头死倔的牛劝走?
答案自然是没有。
在计划实施的那一天,常婉与怀信带了少部分士兵前往汀边军营,面见婵托图。而唐瑾瑶带着精锐士兵绕路接近汀边。
汀边军营离图郡尚有一段不短的距离,依山而建算是稳固。唐瑾瑶自然不可能从正面直图汀边,那自然会被哨兵所察觉。
于是只能绕过山头从另一边接近,虽然绕路比较麻烦,但重中之重的自然是怀信和常婉的性命。
唐瑾瑶等人出发比较早,在她们已经埋伏好的时候,怀信常婉一行人才到达汀边军营外面。
怀信易容隐瞒了身份,常婉换了便装。两个人身后跟着一队人,最后面还有一匹马。
马上盖了一匹巨大的白布,将马背整个挡住。
怀信和常婉上前去,将马交给了随行的图郡士兵。
从唐瑾瑶这里听不太真切他们的对话,只见常婉从袖子中掏出一副帖子交给门口的士兵,随后士兵马不停蹄地回到军营中。
紧接着就有人把怀信和常婉搜了一遍身,搜身的士兵从怀信怀里掏出一本书,怀信又是一番解释。
那本书中写的是抹黑汀边的文字,上面用汉字所书,汀边的士兵不认识汉字,书本又不可能是武器,自然就放行了。
说出来唐瑾瑶还想笑,今日怀信要当说书先生,所说内容还是他自己亲自上阵写的。
至于写成什么样,唐瑾瑶只能夸他真乃全才。
太守之宴发生的事让他洋洋洒洒一写,更有看点,其中许多地方都有了改动。
比如刚开始婵托图脚踩唐瑾瑶那件事,他就改动了情节,唐瑾瑶看完都忘了这件事是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了,脑子中竟然也产生了怀疑。
也许自己经历的是假的,怀信写的才是真的。
怀疑之余又有愤恨,婵托图当时的样子可真气死个人了。
怀信进去已经有一会了,唐瑾瑶摆摆手势让身后的一众士兵往下缩一缩。
她们此时埋伏在山上,说是山有点抬举这个地形,和齐国的山比起来,这座山只能算是个小土坡。
好在这个小土坡并不是光秃秃的,上面还有树和杂草,士兵们寻好藏匿位置,居高临下正好能攻击到汀边军营。
接下来就等军营出现骚动了。
等了大约一炷香的时间后,主帐中走出了一众人,其中一人走到了军营的空地上,那人很面生,其实就是易容后的怀信。
常婉向空地走了几步,离怀信近一些,更方便护卫。
婵托图点点头,怀信徐徐然开口。
待怀信说了一会后,婵托图脸上的笑容渐渐凝固。
他倒是存了想看看这帮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的心思,但是没有想到眼前这人一开口就是说的自己。
汀边的士兵常年驻扎边境,经常同汉人打交道,虽然不会书写汉字,但用汉字沟通倒是没有多少问题。
一听怀信开口是他们伯克的名字,士兵们立刻就停下手中的活靠近这边了。
“酒过三巡,贝迟正同人推杯换盏,只见伯克站起身,在茶马互市的问题上同图郡的太守争执不下,贝迟正准备助力自家伯克,却不曾想······”
怀信仔细回想着话本上的内容,虽然是自己所写,但有的地方他也记不住,于是只能低头看看。
显然贝迟在这些汀边士兵中的名声还算不错,听到贝迟的名字之后,众人都抬起头来,注意力也更集中了几分。
婵托图却有些心虚,他同自己的士兵说贝迟是被图郡的婆娘们砍死的,他婵托图诚心谈事却没能保住自己的勇士。
然后婵托图夜不能寐。
“贝迟年少时就跟着我,他像鹰神的子孙一样敏锐,是我没能保护他!”婵托图惺惺作态好一阵哭,让汀边无人不动容。
怀信此时正说到贝迟身亡一事,都利儿奉命下毒的细节也被描述的绘声绘色,而后贝迟倒地身亡的场面更是血腥。
贝迟是被伯克害死的!
怀信将这样的观念灌输给了正在听书的众人,哪怕他们不相信怀信所说,但是现在心里都对婵托图的信任产生了动摇。
如此细节丰满,到底是真是假?
他们犹豫着,议论着。
一旦某件事涉及到个人利益,人都会变得尖锐,哪怕事实真相不尽然如旁人所说,但他们也会在心中画上问号。
画上问号后,就是怀疑。
过河拆桥,弃如敝履,含冤而死。
这都是这些疲于奔命的士兵所惧怕的,他们渴望建功立业,所以不怕战死,但如果不死得其所,甚至还要死后蒙冤的话,他们拒绝。
恐惧怀疑一旦被放大,就会产生间隙。
嗡嗡议论声四起,婵托图哆嗦着快步向前走,常婉左跨一步,语速飞快地说:“伯克此举为何?”
“你们睁眼说瞎话倒是好本事。”他说话都被气得变了调子。
常婉气势不减半分:“是不是睁眼说瞎话一会便见分晓。”
这句话更像是一个信号一般,怀信闻言干脆停止讲述,然后他从袖子中拿出了一个哨子。
怀信吹气,哨子声有些刺耳,穿透力很强。
这个声音自然也被守在军营门口的图郡士兵接收到了,牵着马的人抖擞精神上前一步,似乎就准备进去。
汀边守门的人当然不能让她进。
牵马人也不恼,她就在汀边士兵带有威胁的目光中扬起手。拍了一下马屁股,这一掌下去,还拍出了一声动静。
紧接着马被这一巴掌吓得不轻,前蹄扬起一声嘶鸣,牵马人顺势松开缰绳,马势不可挡地直冲汀边军营!
马横冲直撞的时候,马背上盖着的白布已经掉落。
汀边众人这才注意到马背上有东西,但是却看不清。
马冲向士兵聚集的地方,婵托图也顾不上思考这是阴谋还是意外了,当即下令:“宰了它!”
汀边士兵迅速反应过来,一堆人挥着刀就往马周围试探,其中一人干脆将刀扔了出去,他运气还不错,刀刃正中马肚子。
血顺着口子流出来,马渐渐倒地。
这才有人敢走进,想要看看马背上是什么东西。
不用多说,是两具尸体。
尸体被绑在马背上,面部朝下,那人试探地解开绳子。婵托图注视着这一切,心中突然涌出一股不好的预感。
但阻止已经来不及了。
那人将尸体放了下来,这两具尸体散发着难闻的气味,看样子已经死了有一段时间了。尸体被翻过来,露出了脸。
正是贝迟和都利儿。
方才故事中的主角。
这下众人一片哗然,若说刚才还只是怀疑,那么现在尸体已经出现了,他们的心已经开始倾斜向了怀信的说法。
也许若干年后,他们这些人的下场也如贝迟这般,被自己人害死。
婵托图气急,随手抓了个东西往前面一扔,直奔怀信而去,怀信动作并不算好看的躲开。
幸好没有受伤。
矛盾瞬间被激化,常婉小心撤退到怀信周围。
婵托图抽刀而出:“这两个人陷害我!谁宰了他们,种种有赏!”
怀信曾经说过,如果婵托图放任怀信描述贝迟身死原因,那么会动摇军心;如果婵托图恼羞成怒想要动手,那么等于坐实了他的所作所为,军心依然会被动摇。
这对领兵将士来说是大忌。
这个计划没有完善的破局方式,不管婵托图怎么做他都不能短时间处置好这个问题。
于是婵托图选了一个最激烈的方法。
这个方法也很符合婵托图的性格。
直接杀了怀信和常婉,既然你们使者根本就没抱求和的心思,那么他也就没必要伪装什么了。
唐瑾瑶隐蔽着身形,看汀边军营并不太真切。此时只能朦朦胧胧看见军营的空地上起了一阵骚动,然后婵托图气势汹汹地提刀前行。
唐瑾瑶抬手正想让她们放箭,但顾虑到自己人还在敌人的军营里,只能作罢。
“随我冲下去,救出怀大人和常都头!”
这是一个凶险的计划,伴随着送死的可能性。
乍一看杀敌一千自损八百,但险中求胜的结果实在是让人心动。
唐瑾瑶本不是一个赌徒,孤注一掷的计划不是她的风格。但此时怀信孤军深入,既然她已经随怀信而来,那么自然也应该护他周全。
况且,她为齐国昭王,如苟且安生,怎对得起自己的重担?
冲!
唐瑾瑶头发已经盘了起来,此时从山头站起,她从腰后的箭囊取出箭支,箭搭在弦上将瞭望台上的士兵射杀。
随后又取出一箭,将另一边的士兵同样杀死。
随行而来的图郡士兵抱着刀,侧身从土坡上滑下,然后挥着武器斩向敌人。
一部分箭法精湛的人则留在土坡上,占领高地攻击。
汀边士兵措手不及,婵托图更是咬碎了一口牙,斩杀怀信的心思更加坚定。
常婉从一边汀边士兵的手中夺过刀,迅速护卫在怀信身前,将一切妄想近身的士兵皆数斩杀。
婵托图看着外面大乱的景象,暂时先放下了想要杀怀信而后快的心思,将被打散不成阵型的士兵重新调动。
两边迅速拼杀起来。
唐瑾瑶拿出一支附了引火物的弓箭,又用火折子将箭尖点燃,一箭破空而去,目标正是主帐。
此处距离不算远,箭的威力依然,迅速点燃了主帐。
紧接着土坡上的其余士兵好像约定好的一般,迅速用火箭对汀边局势加以破坏。
唐瑾瑶侧身滑下土坡,挥剑所向披靡,直捣军营。
她的任务,是将常婉和怀信救出来。
常婉怀信在军营中逃窜,看起来仿佛被汀边的人逼得狼狈不堪。
但唐瑾瑶心里清楚,两个人看起来毫无章法的步伐其实只是片面的,他们真正的目的地还是汀边军营的正门。
但汀边士兵已经逐渐成了阵势。
婵托图斩落己方军营中军心摇动的人,以示威慑,其他人一看立马消停不少。
不上前杀敌会被婵托图杀,上前杀敌还有侥幸活下的可能。
如此道理并不用深思,他们很快硬着头皮集结起来。
常婉此时带着怀信已经接着汀边军营大门,正在努力突围。
唐瑾瑶现在需要做的自然是接应他们二人,因此她也没有多少犹豫,一剑刺进眼前汀边士兵的肚子,抽剑走人。
她从来没有经历过这样的场景。
鲜血喷洒在眼前,倒下的不止有敌人也有己方士兵。
唐瑾瑶本以为自己会害怕,因此一路上一直在不断的平复自己情绪,就怕自己拖了这些人后腿。
但亲身经历时,内心早已没有了任何情绪。
脑中转得飞快,感官也前所未有的敏锐,剑该刺向哪里没有任何犹豫。
也许她天生就该是征战的战士。
汀边士兵正在准备关上军营的大门,门被关上一半,唐瑾瑶动作越发迅速,眼看即将赶不上,她干脆借力在一跃,蹬着汀边士兵的肩跃起。
一脚一个肩膀。
战场上在战斗的永远不是你一个人,土坡上的图郡弓箭手予以支援,关门的士兵胸膛中箭。
唐瑾瑶正准备冲进去时,婵托图却好死不死地突然出现,离怀信越开越近。
唐瑾瑶预料自己赶不上了,将剑丢在地上,挎在身上的弓又被她拿在手上,箭尖凌厉破空而去。
一定要将他们两个救下!
婵托图正在高举刀,刀刃划破空气马上就要斩落。
但离弦而去的箭满载着唐瑾瑶的希望,比刀更快一步地射中了婵托图的眼睛。
一阵哀嚎响彻天际。
唐瑾瑶目光穿过众人,看着疼到抽搐的婵托图,心中有了一瞬的快感。
那日被婵托图当轿凳踩在脚下的屈辱她还记得,现在亲手射穿婵托图的眼睛,唐瑾瑶终于让婵托图为自己的狂妄付出代价。
但,还不够。
敢觊觎她唐氏河山的人,瞎他一只眼睛也只是一个开始。
汀边军营中是火光、是尸体、是前赴后继送死的士兵。
汀边军营外是杀打、是尸体、是一地血肉模糊。
直捣对方军营,烧了敌人军帐,射穿敌方将领眼睛。两相比对,总体来说还是图郡赚得更多。
救出怀信常婉后,唐瑾瑶下令撤退:“常婉,带着怀信先走。”
常婉和怀信身上都有不同程度的伤口,此时二人脸色苍白,看起来情况不是很好。
“是。”常婉应声。
唐瑾瑶捡起剑又将剑举起来,土坡上的弓箭手接收到信号之后,解开拴在树上的缰绳将马放下。
两匹马嘶鸣而来,常婉怀信没有拖拉,即刻上马。
唐瑾瑶持剑护卫在他们周围,远处汀边的士兵拉弓射箭,唐瑾瑶都尽力用剑身挡开。
但总有遗漏几支。
其中一支破空而去,紧紧擦着马肚子,怀信的腿正搭在马侧,箭尖没入怀信的腿肚子声音是那样的清晰。
怀信闷哼一声,没有出声,双手紧紧拉着缰绳。
汀边遭受突袭尚在一片混乱之中。
按照约定的信号,当唐瑾瑶举剑放马时,就是图郡撤退之时。现在信号已经发出,图郡的士兵就开始着手撤退。
唐瑾瑶剑举了一会,想要让所有的士兵都能看见自己的信号。婵托图从军营中踉跄着扑出来。
箭的一头依然扎在眼睛里,但箭身被削断。
“唐瑾瑶!我杀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