笪律和终葵桬在巴黎旅游。
他们认识快半年,这是他们第一次来巴黎约会,可是发生了一件不愉快的事。笪律太受女孩子喜欢了,终葵桬无法忍受和他大吵一架,第二天醒来,笪律没打招呼,走了。
房间的垃圾桶里放着属于终葵桬的机票,已经被撕得粉碎了。
终葵桬没想到笪律这么没良心,心里怨恨不已,身上带的钱也已经花完了,她已经到了穷困潦倒的地步。独自坐在巴黎铁塔下看日落的她,在橙黄色的余晖中,看见了一个很特别的女人。
她们坐在长椅上聊了很久,基本上都是终葵桬在说,那个女人认真在听。
不知过了多久,天已经黑了,终葵桬醒来发现那个女人早走了。
寂寞的广场上,又只留下了她一人。
笪律是富家公子,但要追溯他的祖源,这世上真的很少人知道,他其实是神仙的后裔。但传到他这一代,神力日渐衰弱。
终葵桬的祖先,是靠毅力和信念移走王屋、太行二山的愚公,可她并不是正统血脉,只是旁支而已。
因为祖先种下的福果,他们这些后人也受到上天的保佑。他们开始有了些特别的能力,而笪律经常会做一些奇异的梦。
这次他梦见,被他丢下的终葵桬,和一个蒙着脸女人坐在铁塔下,忽然趁终葵桬睡着后,那个女人竟然取走了她的脸孔,之后的一切就再也看不清楚了。
笪律想:终葵桬或许已经遇害了。
而后他常常自责,认为是自己害死了终葵桬。
直到一个月后,他见到了终葵桬。起初,他曾经怀疑过那个人不是终葵桬,而是那个取走她脸孔的女人,在几次谈话中,他才终于确认眼前这个人,的确是终葵桬,他嘲笑这次做的梦一点也不准。
直到终葵桬提出,要去找她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时,很奇怪的事发生了。
吕豫行是从外地来的人,没人知道他来自哪里,但是他已经在这座城市里住了五十年了。
他已经年近百岁,可是看上去却十分年轻,像二十多岁的人。他只想在这里安稳的生活,但几天前却收到家族里寄来的信,家族里来了一个年轻女子,生的很水灵,是他多年前失踪的姑姑的女儿,也就是他的堂妹。
看完信的第二天,他坐上火车回去了。
连续坐了三天三夜,很是疲惫,刚下车就看见族长的儿子,带着兄弟们过来了。
“你们怎么都来了?”
大家都七嘴八舌说着家乡话,都说很久没见到他了,问他过的好不好。吕豫行笑着耐心回答了一个又一个问题,忽然余光瞥见对面站台上的女子一直看着他,女子的模样在他眼中是扭曲的,像丑陋的恶鬼一般。
吕豫行低下头,没再看她了。
火车开走了,掩盖住了他们说话的声音,吕豫行再看过去时女子不见了。
他们有说有笑地往家里走去,吕豫行没留意脚下,差点摔倒。这时,有人从侧面扶住了他,这双皓腕的主人,正是之前看不清的女子。
那一刻他出现了幻觉。
自云朵降下的,如梦如幻的淡紫色飞絮,落在头上、肩上,与书写在司命薄上的命途纠缠不休。
花团锦簇中,只见那女子玲珑水眸充满了多情,皮肤细润如温玉,红唇娇艳若滴。腮边的发丝随风轻舞,拂面滑落时更添几分媚人风情。一身黑色长裙,下摆追随着细长的双腿左右摇曳。她像是穿越万水千山而来,风中还散发着露水和花的香味,美得如此不食人间烟火。
飞絮落定后,他轻轻一眨眼,顿时清醒。女子姣好的面容打破幻像,他不自然地冲她点了点头,“谢谢。”然后,错步打算从她身边越过,却听见她说——
“不用客气,表哥。”
吕豫行吃惊地盯着她,恪守的礼仪也忘记了。听到那句“表哥”,他才知道原来她就是姑姑的女儿。
见大家和她相处的样子,看来她的性格很好,大家都很喜欢她。
吕豫行虽母姓,父亲复姓终葵,姑姑的女儿叫终葵桬。
吕豫行问她:“怎么只有一个人回来?姑姑呢?她回来了吗?”
“没有,她在国外旅游。”
吕豫行立马又问:“姑姑在国外哪里旅行呢?”
终葵桬眼神微闪,抬起头直视他,笑了笑说:“爸爸妈妈在周游世界,前几天天还在美国说不定今天已经在埃及了。”
她话说的有些隐晦,神情倒十分从容,但语气混杂着些不喜。看来是吕豫行问的太过了,到底他的怀疑没有根据,这么莽撞的质问的确很失礼,连其他人都看出来了。
“现在豫行也回来了,今晚上我们去镇上吃饭,好好聚聚。”
晋祎这番话打破了尴尬气氛,大家都七嘴八舌讨论着今晚的团圆饭。
隔着热闹的氛围,吕豫行明显感觉出,终葵桬微笑中掩藏的冷漠。以及她四周那谁也不能靠近的冰层。
回自己老家住了一段时日,吕豫行并没有和终葵桬有太多交流,很快终葵桬就走了,她临走前对吕豫行说了一句奇怪的话:
“愿你花添一□□。”
吕豫行以为是一句诗,在网上搜过,古诗有云:春路雨添花,花动一山□□。这描绘的是春天的景色。可吕豫行想不通,终葵桬为什么神神秘秘地告诉他这么一句话,很快吕豫行将疑惑深埋在了心底。
但紧随着,怪事也从那天开始了。
以后的每一天晚上,吕豫行都会梦见终葵桬。自从几个月前写信问过姑姑后,才知道终葵桬和姑姑一样正在西半球旅行,打算年底才回中国探望自己的故乡,所以她那段时日一直待在巴黎。吕豫行反应过来自己被假终葵桬骗了,于是又气又恼,还很担心真正的终葵桬是否平安无事。
但是那个梦却如同上瘾般似的,每晚都会出现。
吕豫行回去城市后,在自家楼下的咖啡店里看见终葵桬。他把行李搁在楼梯间,反身冲进去找人,可是已经人去楼空了。在密集的人群中,吕豫行一边寻找一边在心里问自己,为什么这么执著地要找到,那个连名字都不知道的女人。
没有答案。
如同他现在在街头没头绪、没方向的乱找。
在下一个绿灯将要亮起的路口,身后有人拍了他的肩膀,笑盈盈地问他“你是不是在找我?”
一杯咖啡被她捧在手里没喝,凉了很久,她眼神朦胧伤感,想必回忆起了往事。突然她对吕豫行说:“我以前也找过你。”
吕豫行愣了,很快反应过来,抬手掸了掸衣袖,问道:“什么时候?”
她说:“大概八百年前左右,在元朝。”
“那个时候我还没出生呢。”吕豫行打断她的话,口吻中带着点嘲讽。
终葵桬不介意他的轻视,也不介意他是否相信,只是解释道:“我说的是你的前世,你前世也是愚公后人。”
仅仅一瞬的沉默,吕豫行很快问她:“那你又是谁?找我前世做什么?”
终葵桬面带凄然,缓缓续道:“我出生在九百年前的宋朝开封,那时候还不是元朝的天下,但我也的确生错了时候。我生前受尽□□和痛苦,在绝望中熬过了许多个日夜,最后死的那么凄惨,我的尸骨被人埋在一座山下,我希望借助愚公的力量帮我解脱。”
说这话时,终葵桬不像说谎,她话语里夹杂的辛酸和愤怒是装不来的。
吕豫行想了想,然后抬起头看着她,“你想把山移走,找到自己的尸骨?”
“是。”
吕豫行又说:“你来找我帮忙,就说明前世的我,并没有答应你的要求,你觉得现在我会帮你吗?”
“我没有请求你,如果你不想知道终葵桬的下落的话……”终葵桬低声道,眼里闪过一丝隐晦的光芒,那丝隐晦的狠毒,叫吕豫行不自主地打个寒颤。
后面未说的话语不言而喻,吕豫行自然听出她的弦外之音,他一向很讨厌别人威胁他,不过也还没有人敢威胁他,自从终葵桬出现后,就一直在挑战他的底线,这点令他很是不悦,却又莫可奈何。
终葵桬是他的堂妹,也是他姑姑唯一的女儿,眼前这个女人看起来冷心冷肺,如果终葵桬在她手上真有个三长两短,他姑姑岂不要伤心欲绝。
吕豫行忍住额角暴起的青筋,考虑片晌才说:“明天你带我去看看那座山,再说吧。”
那天晚上,吕豫行又做了一个梦。
梦里,他梦见自己身处一个古香古色的房间里,一切都异常华丽。床榻上,看不清面目的女子,倚坐在男人怀中,他们说着甜蜜的话语,发誓不会辜负彼此的情意。
忽然画面一转,外面战场上烽烟四起,异族打扮的士兵杀进皇宫里,皇帝已经离开了,剩下的妃嫔和刚刚被册封的皇妃,都被他们强行掳走。皇妃正是那个女子,她捂着微微隆起的腹部,忍着恐惧和害怕,挺直身子不让他们看轻自己。
当她们走到半路的行馆中,将军下令,集体下药打掉她们肚子里的皇室血脉,失去骨肉的女子,深深陷入绝望。
吕豫行已经看不下去了。
没想到,那些士兵还将她们当做玩物,撕烂她们唯一蔽体的衣物,把她们压在身下肆意羞辱□□她们。
过了一段暗无天日的日子,女子已经形销骨立了,她骑在马上忽然落下来摔在地上,下身的衣衫全被染红。
她们进去敌国的皇宫后,饱受羞辱,她们每日被强制不能穿衣服,光着上身供男人们玩乐,很多人不堪受辱自尽了,而女子还硬撑着,睡在又脏又冷的地板上,嘴里还喊着心爱之人的名字。
第二天梦醒了,吕豫行觉得是自己梦魇了,愚公一族梦溯的能力,在每个后代身上都不同。他认为,是白天终葵桬说的话影响了他,这个梦并不一定是真实的,他所认识的终葵桬,也许并不是梦里的女子。
自从椛姀跟薄南途签下和平条约后,椛姀信守承诺,再也没有吸食那座山上生灵的精气,甚至还将那些无主冤魂都放走了。没有食物食用的椛姀,整日待在公馆里无所事事。
直到有一男一女,走进这山里,那两人正是吕豫行和终葵桬。
当他们在山里走了一段时间后,吕豫行注意到终葵桬呼吸急促、面色煞白,他问过她,但她却总是言左右而顾他言,他无奈只好暗自留意着。
又走了一会儿,他察觉不对劲,终葵桬的越来越慢,渐渐落在他身后老远处,他回头时,正巧看见她正取出一个小纸包,抖开后,一仰头,全部倒进嘴里。
当纸包里的东西,完全呈现在吕豫行眼中时,他感到无比吃惊。那是白色的药粉,在百年前还十分常见,现在虽有但太过隐晦。没想到终葵桬竟然在服用禁药,难道她受过很严重的伤?但是这种饮鸩止渴的方法,无非是在慢性自杀,真是太不应该了!
他们刚进山,婲姀就发现他们了,可还没等她亲自出去赶人,他们就在自己的势力范围内失去踪迹了。婲姀本以为那两人自己走了,于是也没太在意,谁知后来竟然扯出那么多事情。
风苜蓿是道家弟子,她祖上倒七代曾与愚公后人交好,成为莫逆之交。到了风苜蓿这里,家族仅剩她一人,她与愚公后人交情泛泛,没什么重大事故,一般都不怎么见面,没想到如今对方亲自出山来找她了。
来者是愚公族年轻一辈的佼佼者,莫颢。
莫颢告诉风苜蓿吕豫行失踪的事,想借助她的力量找人。
听闻这件事,风苜蓿自然义不容辞,发动手中所有的追寻灵符去找吕豫行。莫颢认为风苜蓿熟悉这座城市,找人应该不是难事,就连风苜蓿也如此认为,岂料结果却出乎他们意料。
“为什么找不到他,难道他遭遇不测了?”莫颢一想到这个可能,心里凉了半截。
他早前就听说风家道法的威力,别说在城市里寻人,就是放逐全国,甚至全世界都不在话下,皆因为他们的灵符。可现在灵符都回来了,显示的结果却是查无此人,若不是离世,怎么可能会找不到人呢?
风苜蓿到比他镇定,起先看的结果也略微吃惊,但她的想法和莫颢的想法大相径庭,因为她猜出更为合理的原因,于是宽慰他道:“你别多想,如果人真的不在了,灵符都能找到他的尸体,可是灵符什么都没找到的话,反而证实他很可能还活着。”
她这话给了莫颢很大的希望,他迫切地问道:“那他人现在在哪里?”
“这……我不是很肯定,依照灵符找不到人的情况看来,他也有可能身处在,一个被隔绝起来的空间,那个地方能阻挡一切法力,所以我的灵符很有可能是被挡在外面,才不能进去找人。”
风苜蓿检查了每张灵符到达的地方,除了一个地方有古怪,其他地方,她都能确定吕豫行没在那里。
婲姀的地方——玄穸公馆。
她知道婲姀与薄南途有约定,婲姀不是言而无信的妖,她应该不会去伤害吕豫行,一定是吕豫行走进了她的范围,被她扣下了,那么吕豫行究竟为什么要去那里呢?
问过莫颢,莫颢也不清楚吕豫行是因为什么事情,不辞万里到那里去,等听见风苜蓿说那里有一个厉害的女妖,顿时紧张起来,让风苜蓿快点带他过去救人。
风苜蓿临走前,给薄南途打了个电话,然后收拾好东西,就和莫颢出发朝那里去了。
婲姀不意外看见薄南途和风苜蓿出现在自己的公馆中,但是看见风苜蓿带着除妖的武器和一个陌生男子时,她很是不喜。
“你们全副武装,来见我是什么意思?”
薄南途无视婲姀眼中的薄怒,眼珠在风苜蓿身上溜了一转,然后又转回来面无表情地对婲姀说道:“这件事与我无关,我是被她叫来的。”
这个她自然是指风苜蓿。
听薄南途这么一说,婲姀又怒目瞪着风苜蓿,她一向反感所谓的正义之士,在面对风苜蓿的时候难免心情不好,于是口气也有些不佳:“女道士,你不要耽搁时间,有事就直说吧。”
风苜蓿开门见山,“前些天,有一个男人踏进你这里,你是不是抓了他?”
婲姀闻言紧锁眉头,仔细回忆一下,才依稀想起是有这么一件事,不过……她眼神在风苜蓿他们身上滑过,嘴角一勾,懒懒回道:“我没有抓他,我正要动手时,他人就不见了。”
“真的?”这是莫颢问的。
他初见婲姀,甚是惊为天人,不敢相信这样的女子会是妖,妖女身上怎么会有如此谪仙的气质?可是细看她眼中诡谲波光,他便清醒过来意识到,眼前女子并非如表面上那么简单。听到她回复风苜蓿的问题,情急之下,没过脑子就直接问出来了。
果然,婲姀感觉自己遭人质疑,脸色变得不善。
她嘴唇缓缓抿成一条僵硬的直线,偏过脸冷冷地注视着莫颢,那眼神深不见底,被注视的人,仿佛正置身在冰天雪地之中。在莫颢以为她要发怒的时候,她唇边又绽出三月春花般绚丽的笑容,如和煦暖风拂过的话语在耳边响起:“当然是真的。”说完,转过脸不再看他,又沉了下去。
莫颢见识了一次女人翻脸比翻书快的样子。
薄南途受不了婲姀,这莫名发神经的模样,直接痛快说道:“那人是愚公一族的后代,你能确定他离开这里了吗?”
“当然了,我才不会给自己找不痛快,留一个没用处的人。”婲姀嘴上如此说着,心里却在想愚公的后人,为什么要到她这里来,莫不是专门来对付她的?这个念头在心里刚一闪出来,就立马被她推翻了,她和薄南途定下约定,如果真是针对她而来,薄南途不会如此气定神闲地来质问她。
那么,一定为了其他的事?
她不禁又回想起,那天她看见的那一幕,突然发现一个问题:“等等,你们为什么只问男人,而不问那个女人呢?”
风苜蓿和莫颢异口同声问道:“什么女人?!”
见他们这反应,婲姀了然于心果真如她猜测,他们不知道还有一个女人。
“当天是一男一女来的,他们也是一起消失的。”
风苜蓿不清楚婲姀说的是真是假,用眼神寻问莫颢,可对方也是一头雾水。如果真有那个女人的存在,那么问题很可能在那个女人身上。
风苜蓿在婲姀的同意下,翻查了整座山,的确没找到人,甚至没查到一点蛛丝马迹,他们只好回去再想办法找人。
其实他们找的方向没错,吕豫行的确在婲姀的地盘上,婲姀查不出来的原因,是她自己也不知道,山里有那么一个地方。那个地方就在山背的深渊下面,那下面是一个天然灵道场,而吕豫行也是偶然发现的。
吕豫行刚进入这座山,就感应到这座山里有奇异之处,他探查山脉后发现那个灵道场,走到山头上正打算走近看仔细些,却不慎被人从背面推了一把。
掉下去时,他抬头向上一望,看见终葵桬站在他之前站的位置上,望着不断下坠的他,露出诡异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