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素是被王逸的电话叫醒的。

“喂，据说你们团队明天要来拜访，你来不来啊？”

“来，我现在已经在高铁上了。”她顿一顿，加一句：“和陈沧海一起，我们，也要去那里。”

王逸一愣：“哦，如果方便，大家一起吃个饭。”

林素转头看陈沧海，他靠在椅背上似乎睡着了，微皱着眉，在睡梦中也不开心。

“我旁边坐了个老奶奶，不方便出去，等会儿我问问他再复你。”

王逸想笑，又觉得无语，这两个人，千里迢迢结伴来武汉，居然还分开坐？真是幼稚又矫情的人哪！不过话说回来，要不是他俩一个比一个幼稚矫情，何至于自苦这么多年，到今天这个地步呢？

王逸认识陈沧海在先，两个优秀的男孩子难免互相较劲，高中那会儿，他多少有点在心底把陈沧海当对手。后面在学生会他们慢慢熟起来，他俩性格迥异，算不上好朋友，但也惺惺相惜。再后来，他认识了林素，一向沉默低调的林素在学生会竞选中大放异彩，圈粉无数，其中包括王逸。

王逸当时跟初恋女友刚分手，是的，他就是“小时了了，大未必佳”那种人，初中就谈恋爱，快三十岁还单身一人。王逸开始追林素，现在想起来，当初那些伎俩……真是一言难尽。

17岁的王逸观察力极强，很容易就能掌握别人的心理。他先研究了几篇林素发在校刊上的作文，虽然这种八股文看不出真性情，但也能透露出她的一部分喜好。接着，他买通林素班上的语文课代表，弄到了林素的周记——那时他们语文老师要求每天做摘抄，每周写总结周记，还实行互评制，说是随机配对，但语文课代表当然有操作空间。半本周记看下来，他已经知道她是个自卑又骄傲的女文青，她文笔好，也有趣味，他现在都记得她点评席慕容的《一棵开花的树》“用情虽深，奈何太傻，低到尘埃里可开不出花来”，她把《白玫瑰与红玫瑰》那段著名的话和《青蛇》中相对应的那段话抄在一起，写道真希望借哆啦a梦的时光机送李碧华去见前辈张爱玲，看谁说得过谁。她写月底回家，小妹在床上仰泳一回，始知王二诚不我欺。她说，参差多态乃是世界本源，可惜同学们似乎理解错了，他们以为穿校服就是压抑个性，表面的衣服不影响你有丰盛的灵魂呀……

他看得津津有味，嗯，这确实是个有意思的女孩子。

林素有精灵的一面，但也有呆萌的一面，也许是出于不自信，也许是因为晚熟，她对于别人看似光明正大的肢体接触总是手足无措，如同被施了定身法，只会呆呆不动，看她眼里那一丝疑惑，王逸知道她十之八九在想自己是不是想多了，他暗暗觉得好笑。

他们一起吃饭，王逸突然说：“咦，你怎么把饭吃到头上了？”

“在哪里？在哪里？”林素摸着自己头发。

“在这里呀，哈哈，我小侄女才这样呢。”王逸满意的摸摸她黑亮的自然卷发，当然只有一瞬间，然后把那颗来历可疑的饭粒放在桌子上。

他把手搭在她肩上：“我告诉你，饭堂这个事情要分开来看……”

他拉起她的手说：“你是做领导的，要充分激励下属，比如现在，你应该和我击掌庆祝。”

……

林素最开始还有点疑惑，后来适应了他大大咧咧、有点越界的举动，王逸百发百中，无一失手。她在他面前，一直是乖乖的，很听话，只除去一件事——她对他没有特殊感情。

林素自请下台之前和他谈过一次：“我其实不适合做学生会主席，要不是你们几个大力支持，根本做不下去。”

“你这叫领导魅力，你没有领导力，我们也不会支持你呀。”

林素自嘲：“主席的滋味我也尝过了，想做的事儿也做了，我的高中生活已经没有遗憾咯，再不趁机下台，可就下不来了。”

王逸心里一动，傍晚的风吹动林素的头发，她伸手拨开，露出左边嘴角一粒小小酒窝。

他冲口而出：“人家说，高中不谈恋爱就会有遗憾。”

林素看他一眼：“学校不准谈恋爱。”

“那学校还不准上课打野呢，你怎么神游？”

林素有点不好意思：“那是因为老师讲得慢嘛，我神游一圈回来，他还在讲那个题。”她就是这点可爱，真的相信那些白纸黑字的东西，并且努力去做，做不到还会羞愧。

“谈恋爱是因为遇到了喜欢的人呀。”

王逸把心一横，他一直是个行动力极强说做就做的人，在林素这件事上拖了这么久，实属罕见。拖得越久，他越是患得患失，刚开始也许只是随口一说，但慢慢的，他却真的喜欢上她。

他不信林素不懂，一个看了那么多小说的花季少女，怎么可能不向往爱情？

“喜欢的人，嘻嘻。”林素看着他笑起来。

王逸觉得不自在，也有点紧张，“怎么了？”

“你的桃花运来了，我知道有人喜欢你。”林素笑得神秘，却有点可疑的脸红。

王逸紧张得要命，心都要跳出来了，他不信自己这样的老司机也会觉得耳根发热，强作镇定，假装漫不经心的问：“是谁这么有眼光？不会是你吧？”

林素连连摇头：“不敢不敢！我可不敢跟人抢！”她每摇一下，王逸都觉得自己的心脏遭了重重一击。他知道她说的是唐妍，这个话题也是他们宿舍最常谈的，他不喜欢唐妍，不喜欢她的咄咄逼人，不给人留余地，都还没怎么着呢，就传得人人皆知，这是做什么？难不成造舆论要逼他就范？其实，现在回想，唐妍只不过太直爽了，但是在中二病的王逸看来，却分外讨厌。

“她喜欢我也没用，因为，我喜欢你。”

林素瞪大了眼睛，她退后两步：“这么说，你以前都是……都是占我便宜了？！你！你怎么能这样！”她尖叫一声：“王逸，我讨厌你！”转身就跑。王逸拉住她：“林素，你听我说……”

“你滚开！你再碰我！”

她满心羞愤，又气又恨，气王逸奸诈，恨自己愚蠢，竟然信他的鬼话。每当她有所疑心的时候，王逸总是摆出一副“我们是好兄弟，我当你是哥们，你竟然怀疑我，我好伤心”的态度，弄得她迷迷瞪瞪，只好怀疑自己思想龌蹉。

仔细一想，王逸是第一个拉她的手、搂她的肩、抱她的男生……难怪叶心看见他们在一起总是笑得意味深长！难怪唐妍总是那么针对她！原来大家都知道，就她一个人蒙在鼓里！妈的妈的！

王逸看着她跑远，心里充满懊悔，往日的得意都是对他此时失意的嘲笑和戏谑，天哪！他为什么不能正经一点？

此后，林素一直对他十分冷淡，远远看见他就会避开，不得不面对，也当他是空气，目光穿过他的身体，望到别处——看她的样子，王逸都要怀疑自己是鬼不是人了。他后悔极了，他这才真正见识到林素的固执与傲气，无论是写信、找人传话，还是当面道歉，林素都不发一言，绝无回应。他触到了少女林素的逆鳞，青春期对自己身体的恐惧、厌恶和某种被压抑的向往，混在一起，导致了林素的不肯原谅。

直到高中毕业，分别的伤感压倒一切，林素才肯和他说话。

直到叶心出事，他千里迢迢去告诉她，她才重新当他是朋友。

直到一起北漂几年，互相扶持渡过一段特别艰难的岁月，他们才终于肝胆相照，成为好朋友。

王逸想起自己的纯情岁月，不禁微笑，他对着那副“花枝春满，天心月圆”的字，坐了很久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