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来混，迟早是要还的。

欠了的感情债，总得一笔一笔还回来。林素知道，现在到了还债的时候，她欠叶心的永远都还不了，欠陈沧海的，刚刚开始。

轮到她为他辗转反侧夜不能寐了，轮到她患得患失瞻前顾后了，猜测他的心情，关注他的动态，在乎自己在他眼中的形象，为每一次即将到来的见面又忧又喜，见面时竭力一本正经谈工作，见面后午夜梦回百感交集。他会在朋友圈秀恩爱，虽然现在还没有，但是很快就会有，她不得不眼睁睁看他和另一个人甜蜜……

林素一看看穿了自己的处境，怪谁？还不是自己一手造成的？

她作了一个决定，以后尽量少见陈沧海，比如今天，明明可以不见，但是她放不下，她不舍得这个机会。所以，她清晨五点起床，几番折腾，换了n件衣服都觉得不满意，最后还是穿了白衬衫。

见一面，又能如何？自己没有勇气背起过往再向前一步，也没有能力完全控制住自己，如此，便只看到彼此的痛苦和不自在，再继续下去，迟早成为羁绊。

一个人，会两次犯同一个错误吗？

林素装作不经意的说：“我去拍几张照片，省得小胡到时候还得再跑一趟。”

陈沧海脱口而出：“我帮你啊。”

“那好，我从大殿往左，你往右，拍完收工。”

林素掏出手机，居然是科盛最新款拍照手机，拍人像尤其出色。

“咦，你成我们客户了？”

“当然，大卫奥格威说要用客户的产品，我这是身体力行，虽然有点迟了。”上次她开玩笑说要让谢总整几台工作机，一语成谶，她的手机就坏了，只得自己掏钱买了一台科盛阳光。

大殿向左，是西庑、乡贤祠和崇经阁，向右是东庑、尊圣殿、杏坛和圣义祠，殿后是一片园林，种了许多桂花树，大概寓意蟾宫折桂，这正是桂花盛放的季节，走过来就是一片甜香。

陈沧海立即想到大学的桂花树，三秋桂子，十里荷花，女生宿舍楼靠近桂园，整日浸在花海里，连书本、衣服鞋袜、各种用具都散发着桂花香。

香到使人失去嗅觉，香到有点醉。

他们几个高中好友聚会，他在女生宿舍楼下等叶心，等了许久，也染了满身花香。他们自己不知道，偏老六鼻子灵，一进包间就闻到，他又口直，立即说出来：“咦，你们俩怎么都香喷喷的？嗯，还是一模一样的？”

唐妍立即应和：“哈哈，是叶心用了香水吧？沧海是沾光了。”

大家的表情都暧昧而兴奋，叶心，叶心是幸福的，她脸上闪着光，两颊绯红，她解释：“是学校的花香，真的，不信你们来体验一下，哎呀，真的是花香……”

唐妍不停打趣她，她并不反感，只是害羞。因为她着实爱他啊！

那时，她的病情还不严重，她还不知道他心有所属，而他还做着有林素的美梦，他在她身边，那是他们最快乐的时候。

只是，谁也不知道，快乐会那么短。

林素拍了全景，可惜没有无人机，不能俯拍一个大全景，从平面图看，这片建筑以大成殿为中轴，左右基本对称，构图方正，后面的园林又有曲折之妙，俯拍应该很美。

她边拍边在脑中配文字，一千年前的父母想的也是这个，传统和迷信的十个不同，这个老人影响了我们三千年，快来学宫看他！转锦鲤有什么鬼用，不如来这里转转。这棵树的年龄比你爷爷的爷爷还大。你信不信这里的草都比你有文化？……

她脑洞大开，拿着手机咔嚓咔嚓拍个不停，等她到后园，陈沧海已经等了一会儿了。

认真工作的人最有魅力，举手投足都有一种专业的美，林素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她时而皱眉，时而微笑，时而点头，时而闭目沉思，然后又双目一亮。看得出来，工作使她快乐，就像十多年前，学习使她快乐一样。

林素是个奇怪的女孩子，别人以为痛苦的东西，她偏偏从中得到乐趣，从而甘之如饴。一如，她对待感情，她抗拒感情带来的欢乐，她喜欢压抑自己，她折磨自己，也折磨别人。她不敢接受这种轻松的快乐，她怕。如果早点知道，他会觉得自己是那个打开她心结的人，可惜，真的迟了。

她又逮住池水里的红鲤鱼一顿猛拍，才收工。

后园有几张石桌，配了石凳。一棵极粗极高的榕树遮住了大半个园子，树叶间细细的阳光洒下来，星星点点，倒像是星光。

石凳生凉，陈沧海坐在石凳上，身上满是亮晶晶的阳光碎屑，他浓黑的眼睛看起来格外深邃，他毫不掩饰的看着林素。

“鲤鱼跳龙门，不知多少年来，做父母的想的就是这一点……”看到陈沧海的表情，林素也说不下去了，她预感到，这是摊牌的时刻。

“我去过你家。”陈沧海说。

“我知道。”她点点头，她也坐下来，身上同样洒满阳光的碎屑。

“你知道我为什么去吗？”

“为什么？”妈妈说他有消息要通知，却最终什么也没说。

“我去给你送火车票，去凤凰的火车票。”

林素马上就懂了。他们都喜欢《万寿寺》，这本书里有一片位于湘西的神秘红土丘陵，天地如同一口大碗，人走在碗底。林素最迷这一段，她情不自禁的感叹：“好想去体验一下这种上古气氛。”她哪里都没去过，而陈沧海从小就经常跟着父亲四处旅行，他去过凤凰。他说：“凤凰就在湘西，高考完了可以去看看。”“我只是想想而已，真的要去，要等大学毕业吧。”陈沧海把她的话记在心里，他策划了去凤凰的毕业游，而她，却没有去成。

“对不起，我……太自私太贪婪。”林素没有什么好说的，说起来太复杂，陈沧海却听得懂。

“我那时喜欢你。”那么，现在呢？这是他第一次当面说喜欢她，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多年之后的告白，不是序言，只可能是终章。

“我知道。”

“我现在开始慢慢喜欢周舒云，我的女朋友。”

林素想起失恋的若薇，感觉到有一把利刃刺入自己的心脏，原来真的很疼。她还要笑着说：“那多好，祝福……你们。”她的声音甚至没有一丝颤抖。

这才是真正的告别，他们把自己的路堵死了。

学宫是个封闭的空间，从同一点出发，你向左，我向右，尽管方向不同，到最后总会在某一点相遇。而外面的大世界，走错一步就会永远错过，越离越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