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素真能忍，对自己真狠。她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伤口流血，再蘸着这鲜血画一朵花，还是工笔细描，不是草草写意。

陈沧海第一次把林素看清楚，在他下定决心要告别的时候。他瞬间懂得了她以往的伪装、逃避、吸引、抗拒、犹豫以及纠结，如果不是她把自己藏得这样好，他就能早点懂她。

此时，陈沧海也是难过的，他又一次明白自己错过了什么，这是第二次了。所以他不能再错过第三次，周舒云是第三次。

他的痛苦不同于她的，他残缺的心想要圆满，必须揭开旧伤疤，这新伤口看似血淋淋，却是愈合的开始。

而她的，才刚刚起步，她还有漫长的时间要熬。

林素失恋了，她母胎单身二十九年，还没有恋爱过，居然就先失恋了。也许她十一年前就失恋了，只是反射弧太长，足足十一年，这痛才抵达心里。

该死的梁肇章去哪里了？他怎么还不回来？他们还要在这里坐多久？坐到地老天荒？她应该站起来，说我们该回去了，但是她没有力气。她虽然坐得端正，她的神魂早已经跌倒在地上。让我休息片刻，片刻就好。

“我给你写了许多邮件，从来没收到回执。”陈沧海突然又开始说话，林素明白了，他今天，要把话全部说完。

为什么是今天？

“我全部都看了，只是不同意发送回执。”那好，她也把话全部说完，她镇定下来，有什么可怕的？只是失恋而已。

“为什么？”

林素直视陈沧海的眼睛：“因为我也喜欢你。”

连蝉鸣声都静了一静，片刻之后，它们一起尖叫起来，好像不相信她说的话。

陈沧海等这一天等了多久？十二年还是十三年？太久太久，他都忘记了。

听到自己喜欢的人说也喜欢自己，却觉得无比痛苦，他们可能是头一对。

如果早一点，如果早十二年，他会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一切都还来得及，他们还可以请求叶心原谅，还可以许多时间弥补；如果早八年，他会有勇气对抗全世界，即使他们都要背上骂名；如果早两个月，他也会再奋力一搏最后争取一次。只可惜，没有如果。

迟了，真是世界上最残酷的两个字。

陈沧海先流下眼泪，泪水无声无息滑落，他取下眼镜，双手掩面，他宁愿她真的从来都不喜欢他，都好过此时的追悔莫及。

林素挣扎着，她不肯哭，不肯承认自己的过失，她错得有多离谱才导致今天的局面？多少人恋爱又失恋，为什么她就这么惨？不，她还不能说惨，因为有叶心。

“为什么？”陈沧海哽咽的问。

“因为，我不敢。”林素终于也哭起来，她真是疯了，早上五点起床，坐了两个小时的车，来到这个小城，忙了一上午，居然和旧……同学坐在这有一千多年历史的石凳上相对痛苦？他们两个都是蠢货！哭有什么用？哭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她是个胆小的人，她怕的东西太多，她怕吃不饱，怕学不好，怕升职太慢，怕养不活父母，怕自己一事无成，老年时再吃苦……在所有的怕中，她最怕没人爱。

她从小就没人爱。每个星期有两天，爸爸会买一小块瘦肉，真的很小，小到只能蒸小半碗汽水肉，这是弟弟的专享美食，她只能看着。后来有了妹妹，大家说妹妹是秋葫芦，爸爸老来得女，很宠妹妹，妹妹敢吵敢闹，那小半碗汽水肉变成了大半碗，但仍然没有她的份。

她初中开始住校，回到家想说这一个星期发生的趣事，却没有人愿意听，妈妈会吩咐大堆的事下来，“快看看你弟弟的作文”“妹妹的拼音要教一教”“再去扯一把菜回来。”“少了一只鸡，看看跑哪里去了。”

她永远记得，她出去之后再回来，他们已经开始吃饭，见到她，妈妈吃了一惊，“哎呀，忘记你回来了，快去添完饭。”更可怕的是，她把这件事当笑话讲，亲戚邻居听了都哈哈大笑。这有什么可笑的？

她知道，即使回到自己家里，她都像一个外人。

谁来爱她？

“我不敢，我知道叶心喜欢你，你听我说，这甚至不是因为叶心，不是因为我要让贤，不是因为我顾念朋友情谊，不是的。你和叶心认识那么多年，你们的情意不是一天两天，你们是十多年，我拿什么和叶心比？她知道你小时候在幼儿园淘气把老师锁在办公室，我不知道。她知道你中学时踢球摔断腿，我不知道。她知道你所有的事情——可能除了你喜欢我这件事。我是新鲜，新鲜的迟早会成为旧的。我没有勇气和你在一起，我宁愿拒绝你，好过往后被你拒绝。”林素虽然哭着，但句句说得清楚，她对他没信心，她对自己没信心。

“你真傻，真傻，我更傻。”确实，他能变心，不爱认识十多年的青梅竹马，自然能不喜欢认识一两年的林素。但是，这不同啊，那时候他还小，他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爱，遇到林素时，他已经相对成熟。

他们互相喜欢十几年，居然就这样错过。

陈沧海的手机响了，不用看他都知道是周舒云，她一天会给她打好几个电话。他没有接，陈奕迅深情而克制的声音唱着“中间隔着那十年，我想见的笑脸，只有怀念，不懂怎去再聊天。像我在往日还未抽烟，不知你怎么变迁，似等了一百年，忽已明白即使再见面，成熟地表演。不如不见。”

戛然而止，手机似乎也知道他们的心情，停顿片刻，接着又想起“中间隔着那十年，我想见的笑脸，只有怀念，不懂怎去再聊天。像我在往日还未抽烟，不知你怎么变迁，似等了一百年，忽已明白即使再见面，成熟地表演。不如不见。”

林素奋起残余的毅力，说：“接吧，不接女朋友的电话，那可是大罪。”

这首歌真及时，不如不见。

陈沧海接起电话：“在外面，在谈事情，我没事啊，可能有点感冒，没事的，晚上再和你一起吃饭，乖，嗯嗯嗯，晚上见。”

他们，不如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