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想成真居然也可能是悲剧。陈沧海此刻的心情简直不能形容。他看到林素的照片，一瞬间瞪大了眼睛，王逸怎么给他发了一张林素的照片？！第一反应是妒忌，他存有的林素的照片，都是在她家里用手机翻拍的。而这张照片是自拍的，她微笑着，有点疲惫，又有点伤怀，欲言又止的样子。她把自拍照发给王逸……

她和王逸有段时间很要好，课余时间总是凑在一起讨论学生会大计，正副主席议事，哪有别人插嘴的份？叶心笑他小心眼，他有口难言，同为男生，陈沧海一眼就能看出王逸不怀好意，可惜，蠢萌的林素不知道。后来，他们终于闹翻，陈沧海暗戳戳高兴了很久。后来，他们又和好了，再后来，他们都北漂，关系自然就更好了。他们是真正的好朋友。像他和林素，决计做不了朋友。

她背后是一片古典建筑，灯火辉煌，看上去晶莹剔透，似乎是琉璃做成的。等等，这座塔，不是万名塔吗？！这不是沱江吗？！还有两岸的吊脚楼！她去了凤凰？！

陈沧海一下子坐起来，终于，他看到了那张火车票，2005年，上面还有他写的日期。

陈沧海的心，剧烈的跳动起来，这不是真的！这不是真的！

十多年前的那个夜晚，他在扉页上把林素写的那段话一字不漏抄了一遍，他想告诉她，我和你想的一样，我们心心相印。他在火车票上，写下期盼和日期，是希望有一天，林素看到这些，能明白他此刻的心情。

此后的每一天，他都在等待，等着林素从广东回来，等她给他一个回应。在漫长的等待里，他为她找了许多借口，也许她没有发现，也许书被老鼠啃坏了……他等了太久太久，久到，每次回想起这个夜晚，都觉得是造物给他开的残酷玩笑。

现在，他梦想成真了，却发现这是个更大的玩笑。

为什么是现在？为什么王逸要发给他？他恨王逸，王逸明明知道他有女朋友！王逸一定是要故意折磨他，一定是的！陈沧海心里充满了愤怒，他恨这些人为所欲为，肆意伤害他的感情。

上次在学宫，他和林素把一切摊开来，说了个透彻，那时候他满心绝望，但也从绝望里生出希望，他们郑重告别，以后不如不见，各自走向新生。

他没有想到林素杀了一个回马枪，她居然一个人去了凤凰，带着那张火车票。他非常明白她的意思，在她心里，她是赴这个多年前的旧约定，她把火车票放在心口自拍，是在和他合影。

林素爱他，绝不比他爱她少，他们原本是相爱的两个人啊！陈沧海动摇起来，她现在一个人在凤凰，她是一个人。她把这张自拍照发给王逸，难道就没有怀着万一的念头？万一，王逸会发给他？林素一定是在无声的呼唤他，这个别扭了二十几年的女文青，这是她一贯的作风，她什么都不说，她甚至放出错误信号，但她希望你能明白。她即使痛到肝肠寸断，也绝不会发出声音，但她希望你能披荆斩棘前去救援。

而他，偏偏不够勇敢，不够热血，不够冲动，甚至不够聪明。他想得太多，做得太少。那个暑假，如果他把幻想、写情书的时间都匀出来，不顾一切去广东，也许一切都不一样了吧？

陈沧海想笑，却又流下泪来。我爱了十几年的人啊，我最爱的人，我们就这样错过了一次又一次，我们注定了要错过。

他们就像在玩一个超简单的迷宫游戏，直接走过去，就赢了，他们都赢了。但他们偏偏不信，总以为绝不可能如此简单，一定要另辟蹊径，终于越走越远。

现在她一个人在凤凰，她在等我，我要立刻联系她，立即，马上！

他拿起手机，退出微信界面，周舒云是什么时候把这张照片设为了桌面和壁纸？

他们笑得极为灿烂，以为生活就是糖上再加一点蜜。他刚才还对周舒云说，希望长长久久在一起……言犹在耳。

应该就是刚才吧，刚才她发微信的时候，顺手为了桌面和壁纸。陈沧海呆立半响，他不得不信，真有命运这回事。

他慢慢放下手机，在心里默默说了一句“对不起”。

林素哭了很久，她哭累了，自然也就不哭了。

她哭得整张面孔都浮肿起来，什么气质、格调，都消失得一干二净。

陶然倒抽一口冷气：“别人哭起来是梨花带雨，你怎么哭起来是十级台风？”

林素无心说笑话，她说：“你刚才讲的那个故事不算离谱，我给你再讲一遍。这是个最俗套不过的故事，十几岁的时候，我喜欢上了我最好的朋友的男朋友，我的好朋友自杀了。我喜欢他十几年，他也喜欢我十几年，然而，我们不能在一起，现在，他有了女朋友，可能陪他一辈子走下去的女朋友，我很伤心，我觉得我的一部分已经死去。”

陶然大吃一惊，这个故事太惨烈。十个校园爱情有八个不得善终，但一百个里面，可能只有一个会牵涉人命。他也说不出话来。

“许多年前，他约我来凤凰，今天，我终于来了，假装是和他一起来。但是，一切都太迟了，陌生人，陶然，你懂吗？太迟了。”

陶然思考片刻，才说：“我认为相爱的人，应该在一起，这是最简单的道理。如果他们不能在一起，要么是太懦弱，要么是不够爱。”

“不管是太懦弱还是不够爱，我都认了。”

林素掏出那张火车票，再细看一遍，来的时候，她打算永远留着它，做一个纪念，也是一个凭证。但此刻，她终于明白，这些都没有意义。

“你要做什么？你不要……”陶然的话还没说完，林素就把它扔进沱江，陶然抢上前，想要抓住它，却只碰到一角，反而加速了它的坠落，车票随着夜风飘摇着坠落、坠落，终于落到黑沉沉的江水上，急速向五光十色的远方飘去。